包丁四下看了兩眼。
那兩駕“鬼怖木”的輿輦停在幾乎有柴房大小的殞石邊上。
車廂里面明顯是傳來了兩位宗主的鼾聲。
畢竟這兩位都是至少經歷過一次大潮的宗主魂師，這般連日隨軍征戰，舟車勞頓的,老邁的身體實在是吃不消。
征西大將軍并不在場。
據說他正在忙于召開軍議，商討回援翰國京畿的方案和路線。
是趙伯要求先跟包攝政大人見上一面的。
魏無忌由北郡司第三位巡察使：布巡察使守著，正在一旁打坐冥想。
剛才那最后一仗，對魏無忌的消耗恐怕不小。
他只能爭分奪秒的抓緊時間來恢復念力。
趙仲、趙叔兩人雖然也在，卻同樣是擺了一個站樁的姿勢，默運真氣，潤養筋絡，充盈丹田。
聞名將人帶到之后，也擺了一個站樁的姿勢，說是要盡快恢復一些真氣。
說白了，其實他就是不想摻和接下來的任何事情當中。
于是，現在除了羅酆鬼帝之后,就只剩下趙伯這一位內庫司的左別藏陪同著包丁了。
包丁單槍匹馬摧毀鬼門，砍倒鬼樹，那是戰功，原本當不得趙伯如此客氣的對待。
但是，包丁在此戰之中晉級為六臂武意神像，卻由不得趙伯不打起萬二分的精神來對待！
六臂武宗，哪怕是在強者如云的翰國，也是一雙手能夠數得過來的頂尖強者！
包丁無論之前心里怎么想，有什么看法,現在也得表現如常，硬是要落后趙伯半步，以示尊重。
趙伯謙讓了兩次，拗不過包丁，兩人這才繼續走到了那一塊巨大的殞石邊上。
這時，羅酆終于抬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
凄涼的月色，凌冽的夜風之中，貴為鬼帝的羅酆，此刻卻似乎與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它那一雙幽冥鬼火當中，流露出來的是某種“生無可戀”的情緒。
羅酆“目光”在趙伯身上掃過，落在了包丁身上，突然笑了起來，說了一句：“我倒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與你見面，是在我的宮殿。”
包丁一邊行禮，一邊答道：“羅酆鬼帝當時的音容笑貌，好像就在昨日一般。你我再見這一面，仿若隔世啊！”
包丁行的是弟子禮，表達了對羅酆一種特殊的敬意。
盡管羅酆麾下的霧卒有些良莠不齊，竟然向包丁索要鬼樹獻祭，但是羅酆本帝卻是恪守著不主動襲擊人族的信條長達數百年之久。
羅酆鬼帝的特立獨行，尤其是與它那一位鄰居虛肚鬼帝相比起來，更是如此。
甚至完全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羅酆鬼帝對人族的善意，金帳汗國的那些綠洲部落或許早已經變成了大漠當中的一撮沙塵。
當然了，其實也可以說，如果不是羅酆鬼帝接受金帳汗國過境時的獻祭，它恐怕也無法號令那些鬼王。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太多兩全其美的事情。
要說羅酆鬼帝最大的原罪，或許便是他鬼帝的身份。
此時羅酆鬼帝雖然已經是窮途末路，卻仍是一個驕傲甚至有些自負的老鬼。
他泰然處之的接受了包丁的行禮，這才用他那蒼老沙啞的嗓音說道：“我知道你們想知道關山的下落，我這就告訴你們。”
“關山與我，是影人關系，一人一鬼之間只需要一念，便可以心有靈犀，勝過千言萬語。”
“當我確定瀚海外面有至少八位宗師的時候，我就知道瀚海這一次多半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于是，我對關山說，我馬上就使用鬼帝符‘陰兵借道’，問他要不要借這個東風。關山與我相交莫逆，可以說正是因為我有鬼帝符‘陰兵借道’。”
趙伯皺著眉頭，耐著性子聽著，包丁卻直接問了出來：“關山，去了陰間？！”
羅酆搖頭哂笑，說道：“怎么可能？就連我們也都只是看門狗而已，關山更加不可能去‘那邊’了。”
“大潮期間，鬼域的鬼門之間是可以通過鬼帝符而連通的。人族是無法通行于鬼門之間的，影人的話，倒是可以的。所以，我只不過是將關山送到了劍冢山而已。”
包丁隱約猜到了關山的意思，半信半疑的問道：“關山去劍冢山，難道是.......以鬼畫符來書寫陰陽律？”
羅酆鬼帝點點頭，說道：“是的，關山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執念，就是要破解劍冢山傳承之迷。他覺得那就是他來乾玥大陸的使命。”
包丁聽到后面那一句，禁不住挑了挑眼眉，將自己心頭的震憾強行壓了下去。
他心潮起伏，內心此時彷如驚濤駭浪一般，反復念叨著，來到乾玥大陸，來到，乾玥大陸.......
趙伯在一旁聽著，終于輕咳了一聲，說道：“羅酆鬼帝，你說了，要跟包丁說一句話。現在說了十句話都不止了。也是時候送羅酆鬼帝上路了吧？”
包丁回過神來，有些莫名其妙的在趙伯、羅酆鬼帝之間看了兩眼。
“上路”這一個詞，聽起來無論是對人族而言還是對鬼怪而言，似乎都不是一個好詞。
果然！
羅酆自嘲一笑，說道：“老了，就愛嘮叨。好好好！我現在就幫你們弄好那一件事情。”
羅酆飄到了那一塊巨大的殞石邊上，伸出手來在殞石表面輕輕的一抹。
羅酆所抹過的地方，殞石的材質頓時變成了玉器的那種透明狀態，可以看到殞石里面有密密麻麻的幽冥鬼火飄浮著。
這些幽冥鬼火全都是油燈的火頭一般大小。
包丁微微皺起了眉頭來。
成為北郡司的攝政之后，他已經有足夠的權限翻閱總司的一些秘聞。
殞石當中的這些幽冥鬼火，其實是由人族魂魄所提煉出來的一種特殊狀態的魂魄元力！
這樣一小團約莫是油燈火頭大小的幽冥元力，就已經不知道是由十幾個甚至幾十個人族的靈魂所轉化、提煉而成！
這種殞石內的幽冥元力，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用途不再是為鬼怪增加或恢復魂魄元力，而是為鬼怪提升其魂魄晶石的色級！
這些幽冥元力，便是鬼帝掌控鬼域數以萬計，數以十萬計鬼怪的底牌。
當然了，如果已經到了鬼帝的等級，想要靠著殞石、殞鐵內的這些幽冥元力來提升魂魄晶石的色級，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畢竟鬼帝的等級已經是鬼怪當中的頂尖，甚至有傳說鬼帝要想提升一個色級就得經歷一次大潮！
不過，這些殞石內的幽冥元力還有另一種用途，一種讓人族尤其是讓魂師極為垂涎的用途。
一小團這種幽冥元力與念珠融為一體之后，便形成一顆近似于琥珀的晶體。
這種晶體，被人族稱為“殞髓”！
一顆“殞髓”對魂師念力的增益，甚至遠遠超過了一份九魚靈茶！
只需要知道哪怕是總司、郡司的幾位閣老每年的配額也就只有三五七顆不等的“殞髓”而已，便可以知道這種修煉資源究竟是何等的稀缺！
此外，殞髓加入殞器、殞兵之中，可以永久的增加殞器、殞兵的與陰陽律文兼容的程度，從而提高殞器、殞兵的威力。
包丁最初所使用的無間刀，關山當時一眼便認了出來是汲取了殞髓的，便是這個道理。
攝提總司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收集各地出現的殞石、殞鐵，倒是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為了這“殞髓”。
不過，“殞髓”有一個繞不過去的門檻。
那就是必須得由鬼王甚至鬼帝來將殞石、殞鐵當中的幽冥鬼火給提煉出來，而人族是無法完成這一個步驟的。
如果強行將幽冥鬼火提取出來，一旦魂師不是通過念珠而是直接與殞石、殞鐵內幽冥鬼火建立聯系，反而會對魂師起一個反作用。
魂師進行這種操作的次數多了，數量多了，同樣會將魂師轉化成為影人。
這與影人與魍影分影或魎霧分身建立“靈犀”次數多了就會完成轉化，是一個道理。
鬼獄的創立和存在，倒是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解決這個人族無法完成的“步驟”。
而如果要運走一塊殞石或殞鐵，最常規的操作便是對殞石或殞鐵釋放一道黑白令“炎”和一道黑白令“鴻毛”。
黑白令“炎”正是為殞石、殞鐵清除這種負面效果的。
而清除過程當中自然會包括了將里面的幽冥元力也給清除掉了，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殞髓了。
并且，如果不對殞石、殞鐵進行清除，黑白令“鴻毛”其實是無法加附到殞石、殞鐵之上的。
那么，僅僅只是這一塊巨大的殞石那種重于泰山的分量，就算是幾位宗師愿意來當這個苦力，也得一路換手才能背回去。
大潮興起之時，翰國南疆隨時告急，為了這一塊殞石而將宗師們、宗主們全給羈絆在大漠之中，顯然是不現實的！
包丁心念電轉，已經想明白了為什么羅酆鬼帝會被幾位宗師留下半條命在這里茍延殘喘，為的正是這數百上千的“殞髓”！
從殞石內提煉出來的殞髓，是可以長久保存的。
僅僅只是這等數量的殞髓，估計也足夠翰國攝提司未來幾年的用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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