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森明菜搬回來的那個裝滿了粉絲來信的大紙箱,巖橋慎一也見到過。

  隻能說不愧是桃浦斯達,有夠受歡迎的。不過,這麼多的信,她也認認真真去讀,怪不得她受歡迎。

  但中森明菜這個人,從來不覺得,讀粉絲的來信是她帶給粉絲的回報。正相反,還打從心裏覺得,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從粉絲那裏得到了真實的、被支持的力量。

  不過,對粉絲來說,大概將信寄給中森明菜這件事本身,也是在從偶像那裏獲得力量。

  當晚上巖橋慎一回了家,看到中森明菜午間在電話裏說到的那封信的時候,心裏不由得如此想道。

  這封粉絲來信寫得很長,一眼看上去,洋洋灑灑。可讀不上幾行,就能發現,這並不是一封對中森明菜熱情洋溢的表白喜歡的心情的信。不僅如此,細讀下來,整封信的字裏行間,充滿著向什麼人傾訴時特有的冷靜,以及淡淡的傷感。

  “明菜桑,想要告訴您。在《可愛的季節》播出的時候,我收獲了一段友情。看起來,就像是花音醬與直子醬一樣的故事……”

  電視劇播出是在春季檔,現在,冬季檔已經進入籌備階段。

  是發生了有段時間的事了。

  “我在心裏,把那想象成是青花魚與金槍魚的交往。”

  寫信的女孩子,自稱自己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青花魚。這與其說是一封粉絲寫給偶像的信,也許更像是對著大海丟下的漂流瓶。

  既想要有誰能夠看到,又有些希望它不會被看到。希望它能被撿到,但心裏也做好了它會在海裏漂流的準備。

  當然,某種意義上來說,把信寫給偶像,就是把漂流瓶丟入大海。

  青花魚與金槍魚,因為《可愛的季節》這部電視劇而有了交集。當電視劇裏的兩個女主角成為好友的時候,她們也彼此靠近。

  曾經,青花魚女孩沉浸在這樣戲劇化的相遇之中,想象是電視劇投映到了現實。在心裏,為這樣的一段緣分感到竊喜,直到如泡沫般夢幻的想象揭破。原來,所謂的投映到現實,也隻是想象中現實。真正的“現實”,是血淋淋的。

  電視劇裏的女主角們,能在任何時候化險為夷。即使不能,也承受得起生離死別,留得下希望的種子。

  然而,現實殘酷到連一段偶然相遇之後的別離,都讓人難以承受。連一個對方或許平安無事的期盼,都無法坦然去想象。

  如泡沫般夢幻的想象破碎之後,露出的冰冷流血的現實,在讓這個青花魚女孩意識到自己原先想法的可笑與輕佻之後,反而更加深刻的思念起了不知所蹤的朋友。

  如果,她的朋友真的是一條金槍魚,與偶然相遇的青花魚道別後回到金槍魚的世界就好了。可是,她的朋友並不是一條金槍魚。

  進入了金槍魚的世界,卻不是一條金槍魚。要生存下去,要掩飾自己,也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兇險。

  ……

  “……就這樣,寫下了這樣一封看起來很奇怪的信。明菜桑,現實裏有花音和直子嗎?當我為和她的相遇而感到興奮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就是現實版的《可愛的季節》,公司的同事們也這麼說(笑)”

  “可是現在,我想,現實裏沒有花音和直子,沒有那樣的人生。”

  “不過,我並不是要說電視劇不好。正相反,因為現實裏沒有花音和直子,所以,我才最喜歡這部《可愛的季節》,感謝它,讓我擁有了一段友情。”

  寫信來的女孩子,那一條“青花魚”,她的名字叫小山美穗。

  巖橋慎一把信仔細讀完,雖然在一些地方,小山美穗有刻意去模糊,但大致的情況已經很清晰。

  被她稱作是“金槍魚”的另一個女孩子,被卷進了借貸糾紛之類的事件裏,如今不知所蹤。

  小山美穗思念她的朋友,也想要為了她能做些什麼,然而,束手無策。

  這封寫給中森明菜的粉絲來信,既不是在向自己的偶像表達愛慕之情,似乎也並不期望能夠獲得什麼回應。

  然而,僅僅隻是這份冷靜陳述的心,就叫人讀過之後,很難不去在意。這個叫小山美穗的女孩子,還有她那個獨自麵對幽暗無際的大海的朋友。

  感到在意的,不僅是巖橋慎一,還有中森明菜。

  或者說,正因為中森明菜讀過之後,在心裏難以釋懷,所以才在午間,把那通電話打過去。和他拌嘴是假,告訴他關於這封信的事,讓他也讀一讀是真。

  巖橋慎一讀完了信,中森明菜還沒回來。這陣子,桃浦斯達的行程比他的可要滿得多。他給健太穿好胸背帶,帶著撒嬌鬼小狗出去遛個彎,一個人在家附近的店裏喝一杯——外加給健太準備的水碗。

  平靜安穩的生活,與小山美穗心中所描寫的,宛如兩個世界。

  實際上,小山美穗在遇到她的朋友之前,也想象不出還有另外的那個陌生世界。彼岸的人來到此岸,並與之結下深刻的羈絆之後,她就無法再對那個未曾見過的世界無動於衷。

  撒嬌鬼小狗,牽著出去,抱著回來。

  巖橋慎一遛狗遛得習以為常,回了家,熟練地替它擦腳,給它梳毛。養小狗千好萬好,照顧起來是真不省心。

  終於,連小狗自己都不耐煩的時候,總算收拾妥當。巖橋慎一手一鬆,健太立刻又開始撒歡,與剛才那個在外麵耍賴皮不肯走要抱抱的撒嬌鬼判若兩狗。

  巖橋慎一照顧完了小狗,用托盤托起冰桶和威士忌,鑽進書房,一邊看帶回來的trf的出道企劃書,一邊等著中森明菜回來。

  小室哲哉計劃要做移動迪斯科舞臺式的舞團,宣傳期時,肯定少不了跟國內的迪斯科合作,把單曲送進迪斯科裏播放。

  泡沫破滅,迪斯科的行情於是前所未有的好。

  如今,要數灣岸的庫改迪斯科行情最好。隻要交一千五百日元入場費,就能獲得短暫的快樂,忘卻自身的煩惱,將紛擾的社會現實也拋到腦後,很難不吸引大批的人聚集前往。

  說到底,廉價有效的快樂,在不景氣的時代格外熱門。

  不過,通過迪斯科做過宣傳以後,如何再把觀眾的目光吸引到trf身上,將造出來的熱度歸為己有,那就又是另外一碼事。

  組合的製作,交給小室哲哉。而巖橋慎一要做的,就是如何讓更多人看到小室哲哉製作的組合,進一步,讓更多人看到小室哲哉。

  曾經的巖橋慎一,就是此刻的小室哲哉這樣的角色。心裏偶爾閃過這樣的聯想,讓巖橋慎一多少生出一絲感慨。當然,一瞬之間的聯想,往往也轉瞬而逝。

  看起來相似的,往往是不可靠的錯覺。重要的是今後。

  ……

  快到十二點,中森明菜才回來。看到玄關那裏,巖橋慎一的鞋子擺得不夠整齊,先順手替他擺正了。

  她心裏還記掛著白天時看過的那封信,知道巖橋慎一在家,不等換了衣服,就想去找他。

  不等她付諸行動,巖橋慎一走了過來。中森明菜一抬頭,在他開口之前,搶先說道:“我回來了。”搶了這一句,讓她自己禁不住笑了。

  巖橋慎一沒發覺出哪裏好笑,習慣地回一句:“歡迎回來。”又問,“還要再吃點東西嗎?”他習以為常,說起了以前中森明菜說給他聽的話。

  其實,家裏除了半成品和一點下酒小菜,什麼都沒有。

  中森明菜心裏清楚,也不說破,“肚子不餓,晚飯吃得可飽了。現在再吃點,明天就不敢上體重秤了。”

  她說得誇張,逗笑了巖橋慎一。中森明菜趁機往他懷裏一靠,閉上眼睛,感覺巖橋慎一的手臂箍住自己的腰,被他輕輕鬆鬆,抱了起來。

  就這樣,這個中森明菜最近還說自己比之前體重增加了。

  兩個人住一塊兒,吃得多睡得飽。

  愛湊熱鬧的小狗,聽到動靜,唯恐自己被排除在外,急急忙忙趕來,一下下跳起,去扒拉中森明菜垂下來的裙邊。

  中森明菜被手忙腳亂的小狗逗得哈哈大笑,拍了拍出力的男朋友,下來抱小狗。果真,誰會撒嬌,誰就是家裏的焦點。

  她把小狗抱在懷裏,從一進門與巖橋慎一的玩鬧裏回過神來,想起自己記掛的那件事,抬起頭來,“那封信……”

  巖橋慎一回答她,“我讀過了。”

  “好像是封有點沉重的信。”巖橋慎一打量中森明菜的表情。

  她把健太放下來,摸了摸小狗的頭,站起身,“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讀過之後,想說‘很感動’,可是,又覺得這樣的話太輕飄飄的,不忍心說這樣的話。”

  中森明菜還是先去洗手漱口,換了衣服。巖橋慎一去拿杯子,替她也兌了杯威士忌,“喝一杯怎麼樣?”他故意逗她,“隻是喝一杯,不會影響你明天上體重秤。”

  “真小氣。”中森明菜一本正經,如此評價道。

  巖橋慎一把遞杯子的手往回收,“不要的話可就算了。”

  “這下更小氣了。”在跟巖橋慎一鬥嘴的時候,中森明菜的腦筋轉得倒是快。她握住巖橋慎一那隻手,嘴唇湊過去,飛快喝了一小口,為成功奪回了這隻酒杯洋洋自得。

  “平時不是總把‘不許喝酒’掛在嘴上嗎?”中森明菜得了便宜賣乖。

  巖橋慎一把她的話原封不動還回去,“到底是誰小氣?”

  看來是兩個人都沒什麼胸襟。這樣的答案呼之欲出,以至於誰也不肯說出口。

  中森明菜慢慢喝著酒,巖橋慎一也端起了酒杯。

  他想了想,忽然提起來,“我們家的那位朝子,之前不是接受過雜誌的采訪嗎?關於貸款糾紛的。”

  中森明菜“啊”了一聲,“我記得。”

  “雜誌出刊以後,朝子對我說,前往諮詢的顧客出乎意料的多。”巖橋慎一把中森明菜不知道的後續,說給她聽。

  中森明菜睜大眼睛,像個在上課的學生。未必是優等生,但一定很努力的那一種。

  “我家的姐姐,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是個很可靠的人。”巖橋慎一絕對不是為了替朝子說好話,所以才有這樣的發言。

  “朝子說過,如今這個時代,會走到那一步,不能把責任僅僅歸結為這些人是咎由自取。”

  如今,讀過了那封青花魚與金槍魚的信之後,再想起朝子的這番話,巖橋慎一真切體會到了這番話的意義。同時,也發自內心,覺得自家這位姐姐是個好人。

  “朝子桑原來這麼想。”中森明菜其實感到意外。

  盡管朝子接受采訪這件事,是中森明菜當麵聽他們說起過的。然而,看起來不近人情的朝子,讓中森明菜在她麵前犯怵,隻覺得她是公事公辦。

  此時此刻,聽了巖橋慎一的話,再想起那一封粉絲來信,中森明菜再想起朝子,這才從那個看起來不近人情、難以相處的精英大姑姐身上,看到了一絲人情味。

  “我就說,朝子隻是看起來難相處。”巖橋慎一聽出中森明菜的話外之音,笑道。這一會兒,他才真的是替朝子說好話。

  其實,真正難相處的人,是那個八麵玲瓏的姐夫成田寬之。

  “朝子桑一定見過許多信裏那樣的事。”中森明菜似是感慨。

  知道了朝子並不像是看上去那麼冷冰冰的人,她便以最大的善意去想象起了這個大姑姐。也許這種改變,顯得有些沒有立場,然而,確定了一個人是好人,就全心全意信任她,中森明菜就是這麼副脾氣。

  朝子是因為見過了太多,所以才會把目光放到這上麵去嗎?

  巖橋慎一心想,要是自己這麼問朝子,準得收獲她一束看待無聊之人的目光。然而,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信裏的那條“金槍魚”,會淪落到那樣的境地,不能隻去怪她貪慕虛榮。

  也正因為如此,她淪落到那樣的境地,才令他們讀過信後,難以釋懷。

  可是,在意這封信,之後呢?

  要去找到這個小山美穗,進一步,去幫她找尋她的那個金槍魚朋友?再之後呢?

  且不說別的,此時此刻,連小山美穗寫這封信來,到底是出於怎樣的心情,都讓人有些猜不著。

  這是一段友情結束以後對舊日的懷念?還是別的什麼?

  貿然行動,也許好心辦壞事,給小山美穗,或是她那個金槍魚朋友帶來困擾。

  中森明菜之所以在讀過信之後,心裏不是滋味,特意把電話打給巖橋慎一,多半也是出於這麼一種既不知道該做什麼,又覺得不做什麼不行的難以釋懷。

  既然聊起了朝子,中森明菜心裏,忽然冒出來個主意。然而,主意冒出來,她又下意識感到遲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這麼做。

  她能代替寫信的人,去問問題,甚至是想辦法嗎?又或者,她想要做這些,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讀過了這麼一封信,如果什麼都不做,隻是感慨一句“真感動”,就像中森明菜自己說過的那樣——也太輕飄飄的了。

  頓了頓,才說出來,“你說,我們能不能把這封信,請朝子桑看一看?”

  巖橋慎一表情微妙,“我也正這麼想呢。”他說著,笑了,“看來,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你真這麼想?”中森明菜和他確認。

  巖橋慎一理所當然,“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主意?”先給朝子看過之後,再考慮接下來的事。

  也許會做些什麼,也許,朝子一瓢冷水潑下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要是朝子桑的話……”中森明菜稍覺安心。

  巖橋慎一看著她臉上浮現出的安心,替她捏把汗——以至於想收回先前替朝子說過的好話。看中森明菜這樣子,非但用不著他幫忙,他還得擔心,萬一中森明菜把朝子想得過於美好,過後被潑了冷水,到時候一準兒心裏不是滋味。

  說到底,朝子就算再是個好人,也不可能改變她根本的行事準則。

  而她一貫以來的作風,其實跟中森明菜不大合拍。

  但中森明菜既不了解朝子,也不會去思考這些問題。

  她話說出口,心裏感到安慰。不管怎麼說,這封寄到了她手裏,讓她為之煩惱的粉絲來信,此時此刻,她能夠為了這封信做點什麼,到底讓她感覺到了安心。

  巖橋慎一收起自己的擔憂,跟她說,“之前我去他們家裏吃飯,還說起過,下次,由我們這邊來招待姐姐和姐夫。”

  “招待朝子桑和成田桑嗎?”中森明菜躍躍欲試。

  相比起朝子那滿分答卷一樣標準到無聊的煮飯水準,中森明菜的廚藝顯然大占上風。巖橋慎一甚至還沒有決定要邀請姐姐和姐夫,先已經在心裏為自家女朋友的廚藝得意起來。

  “搬家以來,我們還沒邀請過他們兩個呢。”

  巖橋慎一也不知是被中森明菜的熱情感染,還是因為對中森明菜的廚藝信心十足,所以才有這個勁頭兒,要在家裏招待姐姐和姐夫。

  ……

  既不是因為被熱情感染,也不是因為信心十足,而是因為隻有這一周時間合適。

  中森明菜從下周起,又要為尚未完成的巡演做準備,休息日的晚上恐怕也不得空。再說,馬上要進冬月,各種招待會安排得滿滿當當的時節馬上到來,到時候,恐怕四個人連坐到一起來都不容易。

  要是拖得太久了,這封信才真的要變成不知如何處理,隻能放到一邊的信。

  雖然也不是不能帶著信跟朝子約個見麵,但一來,這封信特殊,是中森明菜粉絲的來信,巖橋慎一這麼直接拿去給她,不大合適。二來,搬家之後,還沒有招待過姐姐和姐夫。中森明菜好不容易對朝子的印象改觀,正好再接再厲。

  擔心中森明菜對朝子太熱情了會被潑冷水,但是,巖橋慎一也希望這兩個人能好好相處。朝子外冷內熱,值得相交。

  再說,以中森明菜的個性,又想討得公婆歡心,又想和姑姐相處愉快。

  這一周,臨時給朝子打電話,請她和成田寬之來家裏做客,是顯得有點倉促。不過,巖橋慎一送上了邀請之後,朝子倒並沒有推脫,“這個星期日晚上嗎?”

  “要是你和成田姐夫的時間安排沒問題的話。”巖橋慎一說。

  朝子聽著他這番別扭的話,覺得這個弟弟跟自己故意玩這種漏洞百出的話術,沒什麼意思。

  其實,就算說得密不透風又有什麼用?

  光是倉促之間送上邀請,突然間請他們夫妻兩個吃飯這件事本身,就是在告訴朝子,這邀請不單純。

  與其說是巖橋慎一話說得別扭,不如說是他故意這麼做。

  “我知道了。”朝子答應著,隨手翻起行程本,“過後,我跟成田說。……今天是星期四。”

  巖橋慎一接了一句,“我和明菜還有三天的時間來準備迎接你們。”

  “三天?”朝子聽著弟弟漏洞百出,不停自曝的話,開始覺得好笑。這會兒,怎麼可能不明白,他是故意這麼說話。

  “你也真夠草率的。”朝子吐槽道。

  巖橋慎一覺得,自家姐姐其實真正想說的詞是“無聊”,而非“草率”。多多少少,也算是朝子嘴下留情。

  “放心好了。”巖橋慎一跟姐姐打包票,“雖然時間不多,但我可是自信滿滿。”

  朝子有點戒備,“該不會是你親自下廚吧?”

  “那倒不是。”巖橋慎一飛快否認,“我負責邀請客人。”

  朝子挖苦他,“我還以為,要品嚐你的手藝呢。”

  “邀請的環節也至關重要。”巖橋慎一給自己邀功。朝子不吃他這一套,他便打住,“這次就先算了,下一次,再換我來擔任主廚。”

  不過,朝子對巖橋慎一,顯然沒有一份可以包容他廚藝的姐弟之情就是了。

  ……

  星期天晚上,朝子和成田寬之,到底準時來赴約。

  三天的時間,夠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齊心協力,把要做的準備都做好。中森明菜三下五除二定好了菜單以後,還有小助理去跑腿,把需要的食材都買回來。

  雖然招待朝子和成田寬之是臨時起意,不過,並不倉促。

  自來熟小狗健太,對著初次登門的朝子和成田寬之,也隻有兩個人剛進門的時候叫了兩聲,不多時,就諂媚的跑到了客人的腳邊打轉。撒嬌鬼小狗的性格就這樣。

  朝子從小到大,對寵物都毫無興趣,小學時輪值到她當小動物委員,準得悶悶不樂好一會兒。對一隻跑來腳邊撒嬌的小狗,她也沒覺得可愛,隻覺得毛茸茸的動物髒兮兮的。

  倒是成田寬之,向來有一副“不用自己負責照顧的寵物最可愛——小孩同理”的胸懷,小狗跑來撒嬌,他也高高興興的回應,陪著健太玩。光看這溫柔親切對待小狗的樣子,準有人覺得他是個好爸爸。

  這樣的一對夫婦,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挺有趣的。

  去姐姐和姐夫家裏做客的時候,跟成田寬之坐在客廳,一邊閑聊一邊等晚飯開始,巖橋慎一不覺得有哪裏不自在。可在自己家裏,他就有些坐不住,總是記掛廚房那邊的進度。這大概是因為習慣了在中森明菜做飯的時候過去湊熱鬧的緣故。

  不過,當著姐姐和姐夫的麵,他也無意去表演一下因為礙手礙腳被從廚房裏轟出來的場麵。

  ……

  中森明菜的廚藝,連朝子這樣內斂的人,在品嚐過後,神情都變得和緩了下來。她認認真真,發表起了品嚐後的感想,“說是很家常的口味,但也並不普通。”

  說是感想,倒不如說,是以一本正經的方式在稱讚她的廚藝。

  朝子說這話平平常常,實話實說,不覺得自己過分釋放了什麼善意。但中森明菜聽在耳朵裏,先心花怒放,眉開眼笑,“謝謝,您過獎了。”

  朝子想說,她並不是那種會誇大其詞的人。可要是真這麼說了,這個大明星肯定下不了臺。她心裏冒出點這樣的想法,沒有言語。

  巖橋慎一伸手問她要盤子,“我幫你拿,姐姐。”

  在自己家裏,跟中森明菜一起招待姐姐和姐夫,巖橋慎一看著,也挺有個男主人的樣子。朝子把弟弟的樣子看在眼裏,頭一回覺得他有點像個上班族。

  盡管巖橋慎一整天自稱上班族,但平日裏那副模樣神情,跟上班族可相去甚遠。

  成田寬之相比起妻子,來得更加親切,或者說,是一種客氣的誇張,“雖然明菜桑廚藝達人的名聲在外,但說實話,沒想到,原來是這麼厲害的廚藝。”

  他調侃小舅子,“我們的慎一君還真走運。”

  朝子的廚藝不大好。不過,成田寬之壓根不在意。如果套用成田寬之這番理論,那朝子也挺走運的。

  巖橋慎一隻笑不接話,把朝子的盤子遞回去。

  這副表情,落在成田寬之的眼裏,覺得小舅子這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儼然是墜入愛河腦袋瓜失靈,看著又叫人覺得討厭,又有點想挖苦他“真走運。”

  genzo的甄選會結束,巖橋慎一全力支持小室哲哉的消息在業內快要傳遍,成田寬之的眼睛也沒離開過巖橋慎一跟小室哲哉這個組合的合作進度。

  心裏悄悄挖苦小舅子腦袋瓜失靈,可成田寬之可清楚著,這個小舅子主意多得是,誰要是真的小瞧了他,誰才是腦袋瓜失靈。

  成田寬之拉著巖橋慎一說這說那,姐夫和小舅子兩個,幾時湊到一起,好像都有說不完的話。當然,肯定都是公事。

  朝子在一邊,提醒道,“原來,今天是招待會嗎?”

  “沒那回事。”成田寬之立刻否認。他腦筋轉得快,拿起酒杯,“總之,用這一杯感謝今天的廚師好了。”

  ……

  巖橋慎一其實把話說得挺明白,朝子心裏有數,早就明了,這頓飯不是白吃的。不過,這幾年來,與這個弟弟交往,彼此之間,對各自的性格都已經頗為了解。

  以巖橋慎一的個性,肯定不會拿些沒意義的事等著她。

  其實,朝子嘴上不說,但在心裏,覺得這個弟弟值得信任。從前不大可靠,但是現在,可以放心的與他相處交往。

  果然,晚飯進行到後半,巖橋慎一說起了關於民間借貸糾紛的事。

  這個話題一起,成田寬之先覺得無聊。不過,礙著場麵,自然不會露出掃興的神情。但是,剛才還滔滔不絕的人,在這個話題上沉默少言,已是表明了態度。

  其實,這幾個月來,房價下跌,泡沫破滅,未來看著吉兇未卜。許多人隻是順應著這個時代往前走,忽然之間,就從雲端跌落,灰飛煙滅。

  對這些也不是一無所知的成田寬之,也並非不知道,跌入泥潭的人,未必隻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但是,對於貫徹了為了實現目標拚盡全力,廝殺到底成為贏家這樣想法的成田寬之來說,他無法接受這件事。

  或者說,如果他接受了這樣的現實,那麼,他為之努力奮鬥的東西就失去了意義。

  當然,成田寬之如何看待陷入借貸糾紛的人,在座的三個人,心裏都清楚。這種時候,也尊重他的置身話題之外,不會去問他作何看法。

  巖橋慎一問起了朝子,朝子耐心作答。這份耐心之中,有那麼一點,是來自於猜到他說這些話別有用意的直覺。

  想到這兒,朝子下意識看了一眼中森明菜。

  巖橋慎一送來邀請的時候,就已經告訴了她,這次的主角是中森明菜。朝子猜測,話題與中森明菜有關。

  一看過去,發現中森明菜神情認認真真,正注視著自己。

  被如此注視,朝子有點帶著不好意思的不自在,把目光移到了巖橋慎一的臉上。

  這時,中森明菜忽然開口了,“朝子桑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她說出了這一句,朝子剛移開的目光,又下意識看了回去,露出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朝子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被人用這副神態語氣說“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