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練瀟灑的商店街女人,和會一時興起預訂餐廳獨自品嚐的女人,個性之中,自有一份共通之處。

  對千惠子來說,在相見之前,已經聽過中森明菜對巖橋千代的描述,這是帶著一絲好奇心的相見。但對巖橋千代來說,則是一份意料之外的脾氣相投。

  這樣一場兩個年輕人之間心意堅定的婚事,當雙方父母坐到一起的時候,各自心知肚明,是為了走個過場。正因如此,絕不會出現失禮的情況。也正因為如此,當兩邊的父母恰好脾氣相投時,無疑會是一點意外的驚喜。

  而對於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來說,縱使事到如今,任何人與任何事都不會影響到兩人的計劃,但人生大事,再也沒有比諸事大吉更讓人覺得錦上添花的。

  ……

  夜裏,巖橋將明與巖橋千代準備返回靜岡,千惠子也坐進回家的出租車裏。

  結婚前的商談順利結束,送走了雙方的父母,一件大事順利完成,巖橋慎一下意識舒了口氣,有一種按照順序,把流程一項接一項走完的感覺。這時,忽然聽到身邊的一聲輕笑,扭過頭去,看見中森明菜笑嘻嘻的表情。

  視線對上,她一副抓住了巖橋慎一的小辮子,趁此機會揶揄的得意,“……這張臉,看著像卸了包袱一樣。”

  巖橋慎一順著她的話接一句,“確實是卸了個包袱。”

  雖說是實話,可由他來說,就像是故意的。中森明菜斜睨著眼,挖苦他,“還真敢說。”

  巖橋慎一輕輕巧巧,逗著她玩,“你不把話說破,我也沒有這樣說出來的膽量。”

  被當成了傻瓜,中森明菜有點不服氣。可是,自己在心裏,也未必沒有為這次的見麵順利結束,感到鬆了口氣,彷佛做成了一件大事。或者說,正是因為她自己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所以才有了此時此刻,這份揶揄巖橋慎一時的得意。

  巖橋慎一既然不拆穿她的這點小心思,她自己索性也決定蒙混到底。盡管如此,中森明菜再一開口,話沒說兩句,還是露了餡,“母親和千代桑好像挺合得來的。”

  到頭來,還是滿心裏裝著今天晚上見麵的事。

  不過,剛才逗她玩的巖橋慎一,此刻卻沒有趁機反過來調侃她,倒是點頭附和,“她們兩位,今後說不定能一起出去約會喝杯茶。”

  中森明菜笑瞇瞇的,“要是那樣,肯定會很有意思。”

  雖說從外表來看,千惠子爽朗,巖橋千代內斂,似乎不是一路人。但內在之中,兩位母親各自卻都有著一份相同的灑脫,隻不過,以不同的方式體現著。

  今天晚上的相見,這兩位母親之間,相處的頗為融。倒是巖橋將明,在今晚的場合,沒有他冷死人不償命的話術的用武之地,隻得自覺把注意力放到食物與料理亭的環境上麵去。

  有幾次,巖橋將明聽著兩個女人之間的對話,也想說點什麼,可轉而想到要保持一家之主的男子漢風度,不能輕易加入女人之間的閑談,又挺起脊梁,努力忍了回去。

  那副模樣,盡數被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給看在了眼裏。對於巖橋慎一來說,父親的反應,看著有些裝腔作勢的好笑。但對於中森明菜來說,巖橋將明的這種反應,其實是一種另類體現出來的善意。

  雖說巖橋將明一直都表現得有些疏離,不過,中森明菜對他的印象始終不錯。在她的心目當中,這樣內斂不動聲色的巖橋將明,像是那種傳統的父親,因此對他充滿了尊敬。

  看起來不太積極,嘴上有時還抱怨幾句,似乎不好打發的巖橋將明,其實才是好說話的那一個。巖橋慎一心想,倘若母親巖橋千代認真反對起什麼事來,那才是真的不容動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兒女們都十分的有主見,自己能夠決定自己的人生,所以,不論是看起來不好打發其實好說話的父親,又或者是看起來開明其實不好應付的母親,才都選擇尊重兒女們的選擇。

  當然,今晚的相見,無論是兩位母親之間的言語投機,又或者是巖橋將明這個大家長的裝模作樣,都隻是錦上添花的點綴,真正的重點,是把兩個人結婚的事,放在臺麵上鄭重其事說一次。而將這花團妝點完畢之後,接下來,就是兩邊以即將結為親家為目標,共同準備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的結婚事項。

  ……

  終身大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兩個人都不急著回家,於是,又一起到常去的店裏稍微再喝上一杯。

  中森明菜從新年之始,直到六月底,都斷斷續續有製作唱片的工作,這陣子也一直去錄音室。這一回,巖橋慎一什麼都沒說,她自己先十分有節製的表示,“就稍微喝一杯。”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一點點”給他看,神情像個做了什麼好事等著被大人誇獎的孩子。

  巖橋慎一偏偏一到這個時候,就不肯如她的願,故意要捉弄她,“剛才來時路上,還在想,為了慶祝,要好好和你喝幾杯。”

  這話正中她的下懷。這個中森明菜氣勢頓時上來,裝模作樣的譴責道,“身為製作人桑,在錄音期間,卻故意鼓動歌手喝酒,太不負責任了。”

  “說得好。”巖橋慎一點點頭,認真考慮,“應該把明菜桑剛才這一金句製作成標語,貼在錄音室裏警醒大家。”

  ……這家夥還真敢說。

  到底是為了“警醒大家”,還是為了隨時搬出來“挖苦明菜”,這家夥自己心裏有數。

  兩個人津津有味的鬥著嘴,不亦樂乎。

  可嘴癮過完了,巖橋慎一還有第二杯和第三杯,在一開始就主動表示隻喝一杯的中森明菜,看他氣定神閑,自己開始沉不住氣,支著胳膊肘兒,眨眨眼睛,裝出一副請他批準再來一杯的可憐樣——盡管自己隨時都能再來一杯。

  早就說過了,在讓她喝酒和不許她喝酒這件事上,不是兩個人在拉扯,壓根就是兩個人之間的情趣。

  對中森明菜來說,比起喝一杯,更有意思的還是如何想方設法從巖橋慎一這裏要出這一杯。不過,某種意義上,幫她發展出這樣的樂趣,巖橋慎一也算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克製住了她的酒豪屬性。

  這一會兒,他也早有話在那裏等著,“身為製作人桑,接受了明菜桑的批評之後,正在深刻反省,不能夠不負責任。”

  “真小氣。”中森明菜開始不講理,倒打一耙,“還擺製作人的架子呢。”

  想讓他是製作人時,他就是製作人。不想讓他是製作人時,他就是擺架子。

  巖橋慎一開始有點無奈,心裏忍不住想到,這副不講道理的架勢,但願將來生個小孩,不要從她這裏學個十成十。

  //93281/《重生之搏浪大時代》

  到最後,也還是他讓了一步,如了這個中森明菜的願,又替她點了一杯。

  中森明菜的聰明才智,大概有一多半都用在了講歪理上麵。她目的達成,得了便宜還賣乖,“剛才是我自己要喝的一杯,現在呢,是慎一你請客的一杯。”

  這就是你說的“一杯”嗎?

  巖橋慎一放棄陪著她胡攪蠻纏,“嗯、嗯”點頭,敷衍道,“說得有道理。”

  見著他這副模樣,這個中森明菜便有一種大獲全勝的成就感。似乎她這個人的遠大理想,就是能在跟巖橋慎一鬥嘴時贏下一局,並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幼稚。

  ……這點追求啊。

  ……

  喝了兩杯,中森明菜見好就收,沒有再跟巖橋慎一講歪理。當然,多半也和兩個人準備打道回府有關。

  說不定一進了家門,這個中森明菜就又會振振有詞,說什麼“這是在家裏的一杯。”,一個勁兒鑽空子無限續杯,喝成一隻打醉拳的小貓。

  有感情的司機跟了他們兩個一整晚,這一會兒,又送他們回家。

  剛和各自的父母道別時,兩個人甚至還有相互開玩笑的趣味,有一種心中的包袱落了地的輕鬆。然而,喝完了這兩杯之後,回去的路上,酒意鬆解了人的心弦,這才後知後覺,又體會到背負過重物之後的肌肉酸痛。

  這陣遲來的疲倦,讓熱熱鬧鬧鬥了一晚上嘴的兩個人,回去的路上反倒少言寡語。

  中森明菜從期待著雙方父母見麵時的緊張,以及順利決定了終身大事的喜悅之中脫身出來,放空了一整晚裝滿了這件事的大腦。

  她忽然開口,讓巖橋慎一反應了一下。他這副有點遲鈍的模樣,看著像是有幾分困倦之意。

  “什麼?”巖橋慎一懶洋洋的問了一句。

  中森明菜笑話他,“這個反應,像個喝醉了的歐吉桑一樣。”

  巖橋慎一理所當然,“一旦決定了要成家,男人自然而然,就會變成歐吉桑。”論起說歪理,他跟中森明菜也算是天生一對。

  ……你就是想說,“女人會變成歐巴桑”吧。

  已經對巖橋慎一慣用的伎倆熟悉不過的中森明菜,和他之間,自然有一份不必把話說破的心有靈犀。雖說有的時候,比如此時此刻,這點心有靈犀多少顯得多餘。

  她心裏正想著這些,聽到巖橋慎一又問了一次,“剛才說什麼?”

  中森明菜收起了思緒,決定心甘情願掉進自己給自己挖的坑裏,當個跟歐吉桑相配的歐巴桑,不再糾纏,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次,“是那位青花魚小姐的事。”

  “是她。”巖橋慎一還記得那個女孩。

  中森明菜告訴巖橋慎一,事務所那邊代為聯絡到了小山美穗,並且轉達了“明菜桑希望能夠和小山桑見上一麵”的話。不過,小山美穗那邊並沒有立刻給出答複,過了幾天之後,才又和事務所那邊聯係,同意了中森明菜的相約。

  換成是一般的粉絲,接到了偶像所在的事務所打來的電話,說是偶像想要見她,一準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但是,小山美穗卻並沒有那麼做。

  “我在想,小山桑是不是因為顧慮她的朋友。”

  中森明菜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巖橋慎一聽。

  事務所之所以會聯係小山美穗,顯然是因為那一封寫下了關於青花魚與金槍魚的友情的信。對小山美穗來說,當她寄出那一封信的時候,未必會想到,能夠得到中森明菜的回複。並且,更不會想到,在回信之後,中森明菜本人還想要和她見上一麵。

  “原先,小山桑可能隻是想要傾訴……”

  中森明菜忽然流露一絲懊惱,像是跟巖橋慎一求助似的,問他,“我是不是越了線,辜負了小山桑的信任,給她帶來了困擾。”

  巖橋慎一想了想,“突然接到研音那邊打來的電話,說是明菜桑想見她,會被嚇一跳,懷疑是騙子,這些反應應該是難免的。”

  他看著中森明菜有點悶悶不樂的臉,解釋道,“我可不是在跟你說些不痛不癢的套話,隻是想到,在突然接到了這麼一通電話之後,能夠告訴電話那一段容她考慮。這樣的人,如果感覺到了困擾,是會拒絕的。”

  “是這樣嗎?”

  中森明菜被巖橋慎一的解釋所吸引, 略為展顏。

  巖橋慎一給了個肯定的答複,“我想,應該是這樣的。麵對突然打來的電話,既沒有急忙拒絕,也沒有被動接受,而是留出了一點思考的時間,而後給予答複。這樣的小山桑,想必是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自己決定,願意與你見這一麵。”

  要是當時小山美穗不假思索的就答應了,反而有可能會後悔,甚至感到困擾。

  “所以,”他語氣裏帶著鼓勵,安慰她,“現在不是擔心自己越線的時候,而是該想一想,見了小山桑,要說些什麼。”

  中森明菜鼓了下嘴唇,有點糗,“說實話,我滿腦子在想,‘我也太自以為是了’,根本沒來得及想,見到小山桑之後的事……你笑什麼?”

  她抬起眼皮,有點不忿的看著巖橋慎一的笑臉。

  “是不該笑。”巖橋慎一笑著回了一句。

  雖說知道不應該笑她,但實在沒能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