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比起想象當中來得順利,盡管是第一次登臺,但三個女孩子配合默契,也沒有發生過小失誤。

  但是,演出也比想象當中來得不容易。

  過去,她們三個在自己的秘密基地裏玩耍,享受著獨自演出的感覺。那時,三個女孩子以為,能夠心平氣和麵對“沒有觀眾”這件事,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然而,站到了真正的舞臺上,麵對著臺下滿滿當當的觀眾,到這一刻,她們為此感到緊張的時候,才意識到一直以來這個想法的幼稚。

  今天晚上,有大約三百名觀眾在她們的麵前,可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為了她們而來。盡管麵對著三百個人演出,但她們仍然沒有觀眾,仍舊在獨自演出。

  沒有觀眾的獨自演出,並不是件能夠享受的事。

  這是人生第一次站到這樣的舞臺上演出之後,三個女孩子所體會到的事。體會到了這一點之後,才能明白,一直以來,她們的想法都十分輕佻。

  盡管當她們的演出開始之後,起初沒什麼反應的觀眾,漸漸開始為她們捧場,當演出結束退場時,樂隊收獲了一番不算冷清的掌聲與歡呼。但是,因為意識到了這樣的事,讓三個女孩子,沒有這樣沉浸在成就感帶來的喜悅裏,反倒都若有所思。

  初次演出就有這樣的表現,但回了後臺之後,卻沒有因此而歡呼雀躍,這樣的一支樂隊,在後臺的工作人員們看來,也十分特別,覺得這三個女孩子沉得住氣,有幾分大將風度。

  隻要內心所想的事不會寫在臉上,美麗的誤會就隨時可能會發生。

  在離場之前,三個女孩子要先去一趟峰島的辦公室,領她們今晚的演出費。

  “seesaw的三位!”

  三個女孩子敲響辦公室的門,獲準入內。見到是她們,峰島親切地對著三個女孩招手。

  當時,是峰島麵試了三個女孩子,對她們的表現大加讚賞,並且給了她們這個演出的機會。

  峰島這個人,在地下音樂界摸爬滾打多年,最擅長和人打交道,對於音樂,也有著相當一套見解。三個女孩子雖然隻跟他見過一麵,但在心裏,卻都對這個負責人充滿好感,覺得邁進地下音樂界的第一步,遇到的是這樣一個人,是她們的幸運。

  “晚上好,峰島桑。”

  三個女孩子向峰島低下頭。

  “剛才的演出,幾位的表現相當不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從容。”峰島對這三個女孩子,沒有吝嗇自己的讚美。

  盡管作為樂隊來說,seesaw仍有許多不足之處,三個女孩子之間的合作也並非默契無間,但峰島為她們是支能自作自唱、且有著自己特色的樂隊,覺得她們充滿潛力。

  在地下樂界發掘新人就是這樣,有時,看起來完成度十分高的樂隊,未必值得和他們簽約。反過來,尚顯不足的樂隊,也許存在著相當的可能性。

  峰島遞過來的信封,薄的像是個空信封,五千日元輕飄飄。

  成員之一的西岡由紀子把這筆酬勞收下,另外兩個女孩子跟著,向峰島鞠躬道謝。

  這時,辦公室的門敲響了兩下。

  有人來訪,三個女孩子都做著告辭的準備,西岡由紀子的話到了嘴邊,但峰島不緊不慢,像隨手把什麼東西放在桌上那樣從容,並不在意三個女孩子在場。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峰島的位置,正對著門口,他的目光越過三個女孩子,看著站在門外的人。

  “巖橋桑。”峰島站起來打招呼。

  巖橋慎一邁進來,看了一眼站到了一邊的三個女孩子,跟峰島客氣道,“我可如約前來打擾了。”

  “我還擔心呢。”峰島笑了,“沒有在後臺見到你,不能確定你有沒有過來。”

  巖橋慎一跟他開玩笑,“這是額外附贈的緊張感體驗。”

  兩個人說笑了幾句。這期間,三個女孩子就在一旁,聽著峰島桑和這位突然到來的巖橋桑說話。

  突然到來的這一位巖橋桑,看著非常年輕。石川智晶覺得,他大概和自己的兩位隊友年紀相彷。而那張端正穩重的臉,看起來也似曾相識,不知在哪裏見到過。

  姓巖橋的青年。峰島桑大概能比他年長將近十歲,但兩人聊天時,似乎這個青年才是上位的一方。這個人的身份,在三個女孩子的心裏,答桉呼之欲出。

  峰島和巖橋慎一說笑完了,這才又看向等在那裏的三個女孩子,“這就是我和你提到過的,seesaw的三位。剛才她們的演出,比我想象的還要出色。”

  巖橋慎一表示讚同,“演出結束,樂隊要退場的時候,我似乎已經成了她們的粉絲。”

  這是句相當高的評價。

  三個女孩子聽在耳朵裏,都感到一陣驚訝。

  傳說中的那位巖橋桑,沒有必要恭維一支第一次登臺的業餘樂隊。正因為對巖橋慎一的身份有著清楚的認識,所以才更能體會到這句評價的重量。

  沉甸甸的,讓三個女孩子覺得這句話壓在心頭。想要欣喜,又覺得承受不起。

  到這時,峰島才跟三個女孩子介紹,“這位是GENZO的巖橋桑。”

  三個女孩子向巖橋慎一低下了頭。

  “峰島桑和我說,有支好樂隊要在今晚演出,我就來看了。”巖橋慎一跟樂隊的三個女孩子說。

  峰島在一邊補充,“巖橋桑是看演出一定要站在觀眾席裏,並且要和觀眾們站在一起的人。”

  “到了觀眾席裏,才是作為觀眾來的嘛。”巖橋慎一笑了笑。

  他輕描澹寫,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然而,對聽著他說話的三個女孩來說,這番話卻意義非凡。

  今天晚上的演出,從一開始,她們就有一位為她們而來的觀眾。不僅如此,演出結束以後,這一位為她們而來的觀眾,對演出讚賞有加。

  對這三個女孩子來說,這是她們希望得到的認可。

  “聽峰島桑介紹,你們三位現在都是上班族,是嗎?”巖橋慎一和三個女孩子聊起來。

  三個女孩交換視線,一齊點頭,“是的。”

  “這麼說來,現在是業餘做樂隊了。”巖橋慎一像在確認著什麼。

  他想了想,“我認為今晚的演出很精彩。作為初次登臺的樂隊來說,也是一場成功的亮相。”

  “但是,”巖橋慎一話頭一轉,“過了今夜,樂隊就不再是一支初登臺的樂隊。在初次亮相時稍微撒個嬌,這是隻有一次的機會。”

  正式在舞臺上亮過相之後,假如就此打住,那是另一回事。但如果樂隊今後再到臺上來演出,就是一支必須要想方設法讓觀眾滿意,把更多不為她們而來的觀眾轉化成自己的觀眾的、真正的樂隊了。

  巖橋慎一說的,每個樂隊都有一次的撒嬌的機會,指的便是這個。

  三個女孩對巖橋慎一所說的“撒嬌”,還有點懵懂。但至少明白了一點,那就是,巖橋慎一這番評價,是因為她們是第一次登臺亮相。

  要是下一次,帶來的還是同樣水準的演出,巖橋慎一大概不會再評價“精彩”。

  下一次

  還會再一次登上舞臺嗎?還要像今晚那樣演出嗎?

  “下次,”巖橋慎一彷佛看穿了這三個女孩內心的搖擺,跟她們提議,“幾位假期有時間活動時,就再到店裏來演出,怎麼樣?”

  其實,巖橋慎一並沒有看穿三個女孩心裏的想法,隻是出於對樂隊的賞識,提議她們繼續到店裏來演出,磨煉技術和舞臺。隻不過,三個女孩內心的搖擺,也都圍繞著關於演出這件事,因此,才有了被巖橋慎一看穿的錯覺。

  三個女孩子告辭之前,巖橋慎一遞了張名片過去,“除此之外,如果幾位有想要作為專業音樂人發展的想法,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說,如果有這樣的意向,請務必考慮GENZO。”

  雖說是個大人物,但是,完全沒有大人物的傲慢。

  這一回,主動收下了名片的人,不是西岡由紀子,而是梶浦由記。

  這個晚上,又是體驗了人生第一次的登臺演出,又是見到了那位GENZO的巖橋桑,對三個女孩來說,這個夜晚,不可謂不奇妙。

  她們這樣漫步街頭的時候,誰也不會知道,她們剛從舞臺上下來。

  那張裝了五千日元鈔票,薄的像個空信封的信封,在西岡由紀子的挎包裏。早在確定了要來演出的時候,三個女孩子就已經計劃好如何支配這五千日元。

  她們走進車站附近的小店,花掉這五千日元。

  三個女孩坐在一起,有說有笑,但是,又都默契一致,誰也沒有說起關於今晚演出的事。似乎有一種共識,不在喧嘩的店裏說這些。

  然而,在結賬的時候,老板卻問她們,“幾位,該不會是音樂人吧?”

  “誒?!”

  年紀最小的石川智晶處變不驚,倒是個性較為內向的西岡由紀子被嚇了一跳,好像被看穿了什麼不能被人所知的事。

  梶浦由記則有些好奇,“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常有像幾位這樣的地下音樂人,演出結束後,用當晚的演出費來喝一杯”老板開始為自己的一時口快感到不好意思。

  梶浦由記不禁微笑,“原來是這樣。”

  結束了演出以後,隊友們結伴到店裏來,一起花掉微薄的演出費。既不考慮明天的生活,也不為今後擔憂。隻喝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一杯。

  陌生的,遙遠的一種生活,忽然之間,在眼前展開了一角。

  “沒錯,”年紀最小的石川智晶,這時候搶著開口,告訴老板,“我們三個人,組了一支樂隊。”

  “真了不起。”老板頓時刮目相看。

  這是一種略顯得輕佻的反應,是因為她們是女子樂隊,看起來又不像是音樂人,所以才會被如此看待。盡管如此,三個女孩,並沒有感到被冒犯。

  梶浦由記為石川智晶這突然的話語,感到一絲帶著溫馨的好笑。而西岡由紀子,則為大庭廣眾下作這樣一番宣言,感覺到不好意思。

  離開了店裏,兩個年長的隊友,一時半會兒,都沒有說些什麼的打算。石川智晶看了看她們,嘴巴張開又閉上,到底還是又開了口,“下次,結束了演出,再到這家店去吧。”

  下次?

  還會再登上舞臺,還要像今晚那樣演出嗎?

  還有那位巖橋桑,他把自己的名片遞了過來。隻要打通了巖橋桑的電話,人生之路就要轉個彎。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路口,現在,來到了需要做出選擇地方。

  盡管從高中時代就已經開始組樂隊,但是,之後按部就班生活著,高中、大學、進入大企業就職,每一步的每一個選擇,都沒有猶豫遲疑過。

  但是,在第一次站上舞臺演出之後,就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按現有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為什麼不再登臺,為什麼不演出?

  為什麼不呢?

  “我這一張沒有中。”

  巖橋慎一刮開了彩票,語氣平常,陳述事實。

  中森明菜的腦袋湊近了,壓著他的肩膀,看著他手裏的空獎獎券,覺得他沒趣,”慎一你的語氣裏,一點也沒有覺得可惜。”

  沒趣的重點不在於彩票沒有中,而是在於反應太過平澹。

  “意料之中的事。”

  巖橋慎一把手裏的彩票隨手折來折去,現在還看不出來,他打算折個什麼花樣。他極有自知之明,“我一向在抽獎這種事上沒什麼運氣,打小鋼珠時也總是輸。”

  打小鋼珠的時候,巖橋慎一盒子裏的珠子,是會很快就見底。

  中森明菜不禁笑了帶著一點點的得意,“明菜我,不自誇的說,可是個彈珠高手。這麼說,我的這一張會中嗎?”

  她手裏的那一張彩票,還沒有刮開。

  從彈子房約會,再到彩票販賣機約會,兩個人的約會畫風越來越奇妙。

  “要是中了,可要讓你請客吃點好東西。”巖橋慎一接上一句,不錯過任何一個又軟又香的飯吃得飽飽的機會。

  偏偏中森明菜就吃他這一套,立刻大包大攬,“這張要是中了,就給慎一你買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