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力廣大的burng,在泡沫時代,也投資了大量的股票、地產,以及藝術品。地產與藝術品,都是和極道、政界多有牽扯的地方。

  泡沫破滅,對極道組織來說,正是趁此機會大肆斂財的機會,通過黑色與灰色的手段去處理壞賬,用幾乎是敲詐的超低價,從普通人手裏把土地奪過來,將普通人逼進借款地獄,直到連人都被賣掉。

  泡沫鼎盛時期,普通人被迫卷入時代的洪流。泡沫破滅之後,普通人也最為脆弱,成為最直接的受害者。背上如山的包袱,血本無歸,甚至被極道組織盯上,家破人亡。

  所謂的泡沫時代,是讓強者更強的時代,讓手握權勢的人肆意掠奪的時代。普通的人即使看上去僥幸走了個好運,等到時代的風停下,等待著他們的,也還是跌入地獄的結局。

  周防鬱雄所住的這一帶,鄰居既有政界人物,也有企業精英。一介不入流的小阿飛,如今與這些人做鄰居,也稱得上是勵誌。

  政界派係林立,各個派係,不僅有固定的早餐會時間,派係的領頭人物,也會把器重的官員叫去家裏聚會,派係內受器重的年青一代,說不定還會和頭領,建立起如父子的關係。

  周防鬱雄當過議員的司機,見過政界是怎麼一回事,心裏不以為然,覺得政界的人行事,和極道也沒什麼兩樣。實際上,派係和組織,本來也是差不多的東西。這樣的周防鬱雄,也定期在家裏舉辦聚會,邀請burng係事務所的社長,以及受器重的幹部們參加。

  burng布局唱片業界,對一片繁榮的唱片市場滿心野望。長戶大幸一加入,便是周防鬱雄的嫡係,不僅每逢周防鬱雄在他這座宏偉的住宅舉辦宴會時,少不了長戶大幸的一個位子,隔三差五,他還會獲邀,參加隻有親信嫡係才能到場的聚會。

  既然已經成為burng係的一份子,長戶大幸索性打定主意,在周防鬱雄的庇護下做出一番事業——至少能將那個姓巖橋的滑頭小子的genzo踩在腳下的事業。

  他野心勃勃,積極與受到周防鬱雄器重的事務所社長以及公司高層們保持交流。不僅如此,關西商人出身的長戶大幸,也隱隱約約預見到,與極道勢力關係緊密的burng係,接下來或許能在地產界大賺一筆。

  有可以借的力量,為什麼不借來用?長戶大幸也希望,能有分到一杯羹的機會。至於這一杯羹是不是從被逼迫的家破人亡的普通人手裏奪來的,對他來說,也並不重要。

  ……走錯了路,就要承擔應有的代價。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和長戶大幸通過周防鬱雄,認識了極道組織的人有關。

  山口組係後藤組的組長後藤忠政,和周防鬱雄是喝同一碗酒的兄弟輩分,有一兩次,在周防鬱雄家裏的聚會上,後藤忠政還帶著幹部過來捧場。

  後藤組在山口組內頗有影響力,而這個組也是暴力組織團體中,最臭名昭著的幾個組之一,敲詐勒索普通人、對老百姓動輒付諸暴力,組內的幹部不少都有前科,甚至背負人命,是受到警方重點關注的極道組織。

  但就算是這樣的後藤組,新時代到來,也要經營自己的前臺企業,周防鬱雄就是後藤忠政的合作夥伴。當然,周防鬱雄絕不是極道組織臺前的代言人。準確來說,他是帶領著一個臺麵上的極道組織的頭目。

  兒時,在關西的老家,長戶大幸曾在路過極道的事務所時,收到過極道份子放到手裏的糖果。極道份子對著小孩露出笑容,看起來和氣可親。

  如今,他和手段狠辣的極道頭目,坐在同一個宴會廳裏,把酒言歡。

  夜裏,當長戶大幸前往周防鬱雄家的路上,他在心裏自嘲,自己像是個極道組織的舍弟頭。

  但凡有長戶大幸到場的聚會,馬場俊一也必定受到邀請。

  周防鬱雄是否知道馬場俊一對verillion唱片野心勃勃、或者安排馬場俊一擔任verillion唱片的專務,就是為了敲打長戶大幸,關於這些,長戶大幸不得而知。

  但他卻在心裏清楚,盡管周防鬱雄不幹涉burng係下事務所的經營,隻要求受到他庇護的事務所上供,然而,verillion唱片卻不適用於這個一貫的規則。

  畢竟,藝能事務所可以隨時成立,唱片公司真正能發展起來的隻有那麼幾家,burng必須要全力經營verillion唱片一家,不可能再另起一個爐灶。

  這也就使得,盡管如今手握數支當紅樂隊,長戶大幸也還是不敢放鬆。

  ……

  織田哲郎對一個女高中生窮追不舍,這件事當然瞞不過周防鬱雄。見到了長戶大幸,周防鬱雄當成是個笑話,問了句,“織田君還在迷戀那個小女孩嗎?”

  長戶大幸在一旁賠笑,“織田君是那種認準了什麼,就絕不放鬆的人。”

  “這一點,我倒是已經領教過。”周防鬱雄輕描淡寫。

  認準了什麼就不會改變,這麼一根筋的人,既然不再給verillion唱片供曲,那麼,要指望他回心轉意,也不現實。

  長戶大幸被說中了心結,臉上險些掛不住。但是,周防鬱雄說起這件事的語氣卻若無其事,甚至沒有覺得織田哲郎不再給verillion唱片供曲,是件什麼值得關注的事。

  “不管怎麼說,那個女高中生,如果要出道的話……”長戶大幸斟詞酌句,既是打圓場,也是在借機試探口風。

  周防鬱雄漫不經心,打斷了長戶大幸的躊躇,“真到了那一天,就讓織田君選擇他信任的唱片公司,把合約放出去,不就成了。”

  讓織田哲郎選擇他信任的唱片公司,這是直接說出了一個事實:織田哲郎對verillion唱片缺乏信任。

  周防鬱雄如此不客氣的指出了這一點,以至於長戶大幸對此感到訝異,下意識爭辯——甚至不知道是為了誰爭辯,“但那樣一來,公司的利益就會受到損害。”一個歌手,簽在自己的公司,和把唱片約拱手讓給別的公司,當然不會是一碼事。

  “……而這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會讓外界知道,織田君與公司這邊不和。”

  長戶大幸瞻前顧後,周防鬱雄有點不耐煩。

  這個製作人,經驗豐富,具備才能,不僅如此,在應該果斷狠辣的地方,也能狠下心來,否則,也不會就任唱片公司社長,並且受到周防鬱雄的信任。然而,長戶大幸最大的缺點是,過於短視、氣量狹小。短視的個性,有時候,會毀掉已經創造出來的機會。

  “外界知道了又怎樣?”周防鬱雄反問。

  長戶大幸閉上嘴,低眉斂目。他清楚,周防鬱雄並不是想要讓他回答這個問題。

  “不可能存在那種隻指望一個人就能夠做大、做長久的公司。長戶桑,要把現在對織田君的依賴,看作是個權宜之計。”周防鬱雄說著自己的想法。

  實際上,長戶大幸也清楚這一點,並已經開始為此做打算。然而,有些話,需要讓周防鬱雄說出口,如此一來,他才能夠獲得更多的支持。一種心照不宣的上下級規則。

  “重要的是,要利用織田君製造出來的這段時間,發掘新的作曲家,新的路線。”周防鬱雄說到這兒,稱讚一句,“利用織田君的名氣推銷其他的人——在新出道的兩支樂隊上,長戶桑就做得很正確。”

  周防鬱雄對長戶大幸做著指示,但實際上,他所說的這些,長戶大幸已在心中有數。

  “不管什麼時候,也不能指望同一個作曲家。就算是筒美京平那樣的人物,也不會有任何一家唱片公司會認為,隻要得到了他,就可以不再需要新人。”

  實際上,如今的筒美京平,屬於他的時代過去之後,再寫的曲子,就難以再那樣暢銷。

  織田哲郎這個如今的風雲兒,再過幾年,也未必會是什麼情形。大眾需要的時候是一碼事,大眾轉而追逐新的流行,又是一碼事。一個時代流行什麼的時候,就會把帶來流行的人捧成英雄。然而,倘若一成不變,沒有不遲暮的英雄。

  在周防鬱雄眼裏,自始至終,織田哲郎不過是一顆現在暫時能一用的棋子。與其扣著這枚棋子不放,不如在這枚棋子能夠創造價值的時候,好好利用起來。等到新的流行被創造出來,這顆棋子隨時可以丟掉不用。

  真要說的話,長戶大幸固然小氣計較,顯得短視,但比起周防鬱雄這樣的人,長戶大幸的那份小氣,倒顯得可愛起來了。

  “社長說得有理。”馬場俊一在旁邊附和。他忽然提到,“說起新的路線,genzo的那位巖橋桑,現在不就轉去製作舞曲組合了嗎?”又是solo歌手,又是舞曲組合,巖橋慎一一刻不停的在折騰。不僅如此,還真就讓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有聲有色。

  不過,馬場俊一提到這件事,心裏想的,卻是別的。早在小室哲哉和巖橋慎一走到一起之前,小室哲哉曾經接觸過burng係。然而,當時正值樂隊熱,周防鬱雄對genzo下手不成,一心想要吞並長戶大幸的beg。因此,曾跟小室哲哉暗地裏有過接觸的馬場俊一,也就跟著把那個看起來異想天開的音樂人晾到一邊,全力放到吞並beg這件事上。

  現在的小室哲哉,在巖橋慎一手下成了個人物。錯失了一條大魚,馬場俊一自然會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但是,現在主動說起這件事,他心裏,未嚐不是在試探周防鬱雄對巖橋慎一和小室哲哉這兩個人的合作的看法。

  “genzo的巖橋嗎?”周防鬱雄若有所思。

  同樣是製作公司起家,又開設了唱片公司,巖橋慎一的行事手段,長戶大幸與他相比,隻能算是二流。然而,長戶大幸是能為自己所用的人。

  馬場俊一提到巖橋慎一,長戶大幸心裏一動,想起自己冒出來的那個挑撥離間的點子。他目光熱切,看向周防鬱雄。

  然而,周防鬱雄手拿著酒杯把玩,似乎陷入了沉思。

  周防鬱雄想到的,不是巖橋慎一和小室哲哉的合作,而是前段時間的一件事。一家和burng關係密切的雜誌的編輯長,在接受周防鬱雄的招待時,提到有個人對著他們的雜誌爆料,說dreasetrue的長頸鹿男,就是genzo的那一位巖橋桑扮的。

  那個編輯長沒有把這件事當成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但是,也覺得有個人突然冒出來,爆料這樣的事,有些奇怪。

  連周防鬱雄,也對此感到好奇。

  那時,那個編輯長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說,“這邊告訴他,這樣捕風捉影的爆料,根本不可能登出來。……這樣回絕掉了。”

  不管巖橋慎一到底是不是dreasetrue的長頸鹿男,他現在是藝能界的大人物,輕易不能得罪。而dreasetrue又是索尼唱片的招牌樂隊,誰要是把主意打到樂隊身上,索尼那邊,必定不能輕易放過。

  更重要的,《樂隊天國》走出去了那麼多的樂隊,如果拆了巖橋慎一的臺,就是得罪了業界。周刊雜誌要是得罪了業界的勢力,被業界下一道拒絕接受來自這家雜誌所屬的雜誌社的采訪與拍攝邀請的禁令,就要紮紮實實吃一頓苦頭。

  對雜誌社來說,可以得罪單獨的一個明星,但是,絕對不可能直接去挑戰業界。

  這也是周防鬱雄對這件事感到稀奇的原因。

  巖橋慎一就是dreasetrue的長頸鹿男。這件事,在業界稍微有點地位的人,對此都心中有數,自然也瞞不過周防鬱雄。

  但是,就像編輯長所顧慮的那樣,沒有人會去揭穿這個謎底。當初,周防鬱雄借著《周刊文春》狙擊巖橋慎一,在文章裏各種借題發揮,但也不敢提到長頸鹿男的秘密。

  這種在業界心照不宣的規則,此時此刻,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竟然要衝擊它,用的方法還是向周刊雜誌爆料。

  這隻能說明,這個去爆料的人,不會是藝能界的人。

  或許是個偶然發現了這件事,想要爆料賺點外快的普通人,隻可惜,他的這個發現,偏偏觸到了業界的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