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森明菜和阪本琢司出乎意料、卻又意料之中的聊得來,兩個人甚至很快就找到了節奏,一唱一和,聯合起來調侃巖橋慎一。他坐在這兩個人中間,仿佛蹺蹺板中間的支撐桿,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的這兩個人,就像兩個找到了好玩具樂在其中的頑童。

  ……

  從旁邊來看的話,是坐在中間的男人被兩個女人圍著,嘰嘰喳喳和他說話。

  ……和那個時候,自己看到的那副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老經紀人大本按著電話裏中森明菜給的指示找過去,一眼看到這三個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先是感到驚訝,繼而,不由得在心裏對巖橋慎一佩服有加。

  到底是名製作人,不僅行事作風豪放,連臉皮也非同一般的厚。

  這個巖橋慎一還若無其事,跟大本寒暄,“辛苦了,大本桑。”

  大本略微頷首,向他還禮,“晚上好,巖橋桑。”他的目光隻不動聲色地在那個雖然精心做了女裝打扮、但自己卻清楚他真正身份的“女人”身上稍作停留。

  巖橋慎一私下裏的朋友,他和中森明菜都很有分寸,不打算介紹阪本琢司給大本認識。阪本琢司也樂得在這一時隱身。

  中森明菜這一晚上,又是參加聚會,又是去跳舞,又是拿男朋友當下酒菜跟新認識的朋友閑聊,此刻精神煥發,似乎完全用不著擔心她接下來徹夜工作會精力不支。老經紀人過來接人,中森明菜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立刻準備出發。

  到這一會兒,三個人才想起來,從朱莉安娜離開的時候,最開始的計劃是先來喝一杯放鬆一下,再換個地方繼續跳舞。結果聊天聊得起勁兒,早把原定的計劃忘了個幹淨。

  “接下來,慎一還能和阪本桑一起去跳舞。”中森明菜說。

  巖橋慎一調侃她,“像個有事出門卻不放心,於是準備好了便當的年輕太太。”

  “原來我是便當嗎?巖橋君。”阪本琢司在一邊說風涼話。

  三個人有說有笑,一起從店裏離開。跟在後麵的大本,聽著這些玩笑話,在心裏默默歎息。今天晚上,他先後兩次,分別從桃井小助理和中森明菜這裏,深深體會到,自己是個多嘴多舌的歐吉桑——這個現實。

  ……沒辦法,誰能想到年輕的製作人不僅行事豪放,臉皮也厚的很呢。

  在店外,中森明菜和巖橋慎一、阪本琢司道別。

  她和阪本琢司握手道別,鬆開他的手以後,眼神立刻粘到巖橋慎一身上,笑嘻嘻打量他。巖橋慎一攤開手掌,抬起胳膊。中森明菜會意,像要撲上去似的,舉起手來和他擊掌。

  “我出發了。”她衝巖橋慎一揮揮手。

  大本看著她孩子氣的樣子。誰也不會懷疑,此刻的中森明菜,這份喜悅是假的。

  老經紀人正在心裏感慨這旁若無人的兩個人,忽然,覺察到了什麼,有些警覺的往三個人站的位置走近了兩步,擋在中森明菜和巖橋慎一前麵。

  “怎麼了嗎?大本桑。”巖橋慎一立刻反應過來。

  其實,要說應對狗仔的經驗、覺察狗仔蹤跡的本領,還是中森明菜更加豐富。但是,巖橋慎一當過經紀人,更熟悉大本肢體動作其中的含義。

  中森明菜聽著經紀人和男朋友的對話,也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她小幅度轉動身體,不過,並沒有覺察到鏡頭的存在。直覺當然不是哪一回都準確,要發現狗仔的鏡頭也並沒有那麼容易。

  大本已經開始向他們解釋,“感覺有什麼人在這附近。”他說出自己的感覺之後,反倒鬆弛了下來。

  出於經紀人的職責本能,讓他下意識站到一個能擋住鏡頭的位置。但中森明菜和巖橋慎一,這兩個人隔一段時間就在周刊裏露個麵,並且,每次被拍到的還都是被稱作是“名場麵”的奇怪照片。既然不是正在秘密交往,擔心被狗仔曝光,被拍到也不是大事。

  “經紀人的直覺真強大。”一旁的阪本琢司不禁感慨。話說出口,看向大本,衝他露出個微笑,表示致意。

  大本神情自若,絲毫沒有對這個裝扮成女人的男人,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目光。如此自然的表現,讓阪本琢司覺得中森明菜這個經紀人十分沉穩可靠。

  這一帶人流量不大,可供隱蔽的建築物卻不少。真有狗仔藏在什麼地方,看起來也實屬正常。

  不過,時不時會被周刊拍到,和想要被周刊拍到,不是一回事。聽到附近可能有狗仔在,中森明菜就不再多做停留,和大本一起,走向等在路邊的車子。

  桃井小助理下了車,站在車旁,衝著巖橋慎一的方向欠身行禮。巖橋慎一衝她笑了笑。小助理看見他的表情,那張女學生般的娃娃臉上,頓時掛滿了笑容。

  中森明菜這個機靈率直的小助理,巖橋慎一還真有點想跟研音挖個角。

  看著中森明菜進到車裏,車子發動,緩緩駛出街道,巖橋慎一又下意識掃視街道,不過,毫無異樣。

  隻有幾個出來喝酒尋歡的普通人,從這附近走過。

  阪本琢司學著巖橋慎一的樣子,四下看看,笑道:“我什麼都感覺不到。……這麼看,還是那位經紀人桑的眼力更強一些。”

  “那一位可是資深經紀人。要不是負責的人是明菜,也不必這麼晚也跟著去工作。”

  “這副語氣,聽起來,仿佛明菜桑很難對付一樣。”阪本琢司甚至連挑撥離間的女人——如此的形象也能扮演。

  巖橋慎一笑了,“這是有個性。”

  連阪本琢司這樣精於裝扮、舉手投足都保持女人味的女裝大佬,都能被巖橋慎一這句話給逗樂,笑得差點沒端住自己“博多惠美”的形象。

  ……

  中森明菜坐進車裏,脫掉鞋子。剛把身體陷進座椅裏,立刻就感覺到精力不足的疲倦湧向四肢,露出個懶洋洋的表情。

  大本去接她的時候,她那副精神煥發的模樣,一去不複返。

  有些結論,還是不要太早就下比較好。

  大本想到這兒,心裏暗笑自己。

  小助理跟中森明菜說話,“明菜桑今晚玩得開心嗎?”

  中森明菜應了一聲,“就是玩得太開心,現在才覺得很累。”她打了個哈欠,雖說疲倦,但更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有意思,隨口跟小助理分享,“巖橋桑的朋友,是位很有意思的人。”

  “那位個子高高的女性嗎?”小助理回憶剛才遠遠看到的那個人。

  大本隨口糾正,“那一位,是個男人。”

  “誒?!”小助理嚇了一跳。說不好是因為那個男人扮的太像而驚訝,還是因為巖橋桑有位這樣的朋友而驚訝。

  中森明菜被小助理的反應逗笑了,“阪本桑是男性來著。”

  “男人扮成女裝,就算妝容再怎麼像樣,舉止言行也騙不了人。遠遠看一眼還另說,一走近了,要不了一會兒,就能發現。”大本的語氣有點不自覺的生硬。

  小助理覺得大本這番話有意思,“大本桑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

  “這也不是什麼需要經驗閱曆才能識破的事,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大本話裏有話,“隻有臉皮厚的人,才能若無其事,像個沒事人一樣。”

  小助理和中森明菜,兩個女性都覺得,大本這樣子,像是在跟什麼東西過不去。有點好笑——不過,兩個人都忍住了。

  中森明菜順著大本的話,想替他解圍,介紹起了阪本琢司,“巖橋桑做經紀人之前,給還是地下樂隊的米米cb當過伴舞。那時,阪本桑也是米米cb的成員。”

  “真的?!”小助理今晚第二次驚訝。說不好是因為巖橋慎一給米米cb當過伴舞這件事而驚訝,還是因為米米cb裏曾有這麼個成員而驚訝。

  中森明菜喜歡小助理這天真的樣子,笑著回答:“沒錯。巖橋桑就是因為給米米cb當伴舞,才對樂隊產生了興趣。”

  “然後遇到了吉田桑”這一句出現在了腦海之中,到底她反應快,沒有說出口,而是自然轉場,“之後,就開始參與起了地下音樂界的工作。”

  “早在地下樂隊的時代,阪本桑演出時,就是以女性的形象出現。之後退出樂隊,專注dj工作以後,也仍舊以這樣的形象演出。”

  中森明菜絕不和別人提起巖橋慎一差點被阪本琢司搭訕這件事。

  小助理感慨,“真是精彩的花絮。”

  “花絮?”中森明菜忍俊不禁。

  小助理連連點頭,認真說道:“這是隻有從幕後才能聽來的事,不是嗎?”

  兩個人有說有笑,沒有意識到大本已經沉默許久。

  ……前米米cb成員,巖橋慎一地下音樂人時代就認識的朋友。

  難不成,是自己一直以來都誤會了?莫非,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在對著不存在的敵人保持警惕?

  那先前對巖橋慎一的提防,對中森明菜各種小心的提醒,其實都是在做沒用的事?

  大本的頭腦仿佛被卡住不能轉動,但耳朵卻還不停接收著中森明菜和小助理之間的對話。他無意識的看著前窗外的夜色,深感木然。

  對著空氣揮舞拳腳帶來的挫敗感,讓他感到難言的疲憊,心情更是微妙。

  但糾結了又糾結之後,大本在心裏不禁笑起來。還有什麼,是比巖橋慎一其實不是那樣的人更好的?

  明菜醬沒有選錯人。從一開始,就沒有選錯人。就算自己一直以來對著空氣揮舞拳腳,回想起來像個小醜,那又怎麼樣?總比真的擊中了什麼來得要好。

  大本心裏安慰自己一番,又對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充滿歉意。要是明菜醬聽信了巖橋慎一是個風流才子的話,讓這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那自己豈不是釀成大錯。

  這麼想來,就是因為巖橋慎一其實本性正直,所以跟明菜醬才能這樣一直交往下來。因為是和一個好人交往,明菜醬在戀愛以後,狀態才這麼的好。

  大本越想越覺得自己當初太過武斷,或者說,對巖橋慎一心存偏見。

  當經紀人的,沒有因為在巖橋慎一試圖接近中森明菜的時候表現出防備心而愧疚——大本自認這是職責的一部分,尤其巖橋慎一的身份是其他公司的負責人,這樣的戀愛組合,是業界的大忌。巖橋慎一能把阻礙消除是後來的事,但大本不認為自己最初做錯了。

  但是,大本卻為自己說了巖橋慎一的壞話而抱歉。

  為了消除自己曾經那句“風流才子”,大本決定要為巖橋慎一做些什麼。他當成是突然想起來,說了句:“對了!”

  中森明菜和小助理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或者說,兩人都被久不開口、一說話就這麼大動靜的大本嚇了一跳。

  大本放平語氣,說道,“怪不得覺得那位阪本桑眼熟,突然想起來,之前,我曾經和這位阪本桑見過一次。”

  中森明菜忍笑,小助理的段位低一點,笑了一下——好在沒有發出聲音,又板起了臉。其實,她們兩個的話題,早就從阪本琢司的身份,換到了其他事情上。

  但是,兩個人都發自內心尊敬大本這個老經紀人,因而忽略他走神的事,更不可能笑話他,認真聽他說話。

  “那時,巖橋桑就是和這位阪本桑在一起,還有另一位女性。三個人有說有笑。”大本鋪墊結束,說出重點,“看巖橋桑坐在中間,我還以為他是個左擁右抱的風流才子呢。”

  “現在看來,當初的判斷太輕率了……巖橋桑不是那種人。”

  終於說出來了。大本內心深覺感動,似乎做成了件彌補過去遺憾的事。

  可是,中森明菜卻好奇,“還有另一位女性?”她若有所思,“慎一坐在中間,看起來像是左擁右抱……那不就是今天晚上的情形?”

  大本聽著中森明菜自言自語的話,不禁呆住。

  他剛才都說了什麼?

  他到底是為什麼,要重提那麼久之前的事?……是為了替巖橋慎一增加正麵形象,消除先前“風流才子”的誤會,為巖橋慎一做些什麼。

  所以,他都為巖橋慎一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