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矛頭最終要指向誰,稻川會都穩贏不輸。

  因為,稻川聖城在這段內部僵持的時間裏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和住吉會那邊交涉,讓住吉會成為稻川會在這件事上的同謀。

  而讓住吉會配合稻川會的法寶,就是“住吉會在挑撥離間”這個假設。這個連巖橋慎一都覺得不可能的假設,拿來作為使住吉會加入的武器,卻再趁手不過。正因為兩個關東最大的極道組織不能發生鬥爭,所以住吉會才必須要和稻川會合作。

  不管內情如何,外界看到的是稻川會內部及及可危。正因為及及可危,所以才有同歸於盡的可能。住吉會不敢做這樣的賭博,但與稻川會合作,卻能共同瓜分利益。

  稻川會內部演出的這場劍拔弩張,其實是對住吉會的威懾。

  當關東兩個最大的極道組織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後,無論哪個勢力,都難以與其為敵,稻川會當然也就立於不敗之地。

  在這一樁事件中,對外最標榜極道仁義的稻川會,每一步都十分不光彩。

  被巖橋慎一說破這場內部對立的真相,稻川聖城臉色不變,語氣輕描澹寫,“巖橋桑把事情看得過於透徹了。”

  然而,這種話語,未嚐不是一種威脅。巖橋慎一意識到這一點,也輕輕巧巧,把話擋回去,“要是個弄不清狀況的笨蛋,對稻川總裁來說,豈不是更麻煩。”

  “這倒也是。”稻川聖城笑了。他慢慢說了句,“和聰明人打交道是再好不過的。”稻川聖城身邊並不缺笨蛋。

  笨蛋固然容易被扇動,但也極容易脫離控製。相比之下,隻要和聰明人利益一致,合作反倒能平穩進行,得到個不錯的結果。笨蛋是被利用的,聰明人是要與之合作的。

  ……

  住在這座公館裏為稻川聖城服務的極道小弟,端著個巨大無比的托盤進來。今天晚上的二次會,就以這樣的形式,在稻川公館裏開始了。

  稻川聖城向巖橋慎一舉杯,當他的杯子空下來,冬田秀男迅速替他倒滿。

  巖橋慎一打著實地觀賞極道組織內部森嚴等級的主意,卻沒想到,冬田秀男在替稻川聖城倒了酒之後,會給他也倒上一杯。

  不過,冬田秀男在給他倒酒時的動作,和給稻川聖城倒酒時的動作略有些不同。給巖橋慎一倒酒,用的是對待兄弟輩分的禮節。給稻川聖城倒酒,自然是對待“老爹”的禮節。但這些對於巖橋慎一這個外行來說,顯然不能得知。

  巖橋慎一出於禮貌,拿起酒壺,也給冬田秀男倒了一杯。

  冬田秀男愣了一下,先看了看稻川聖城,繼而向巖橋慎一舉杯,和他喝了這杯兄弟輩分的酒——盡管看巖橋慎一的樣子,還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酒下了肚,冬田秀男爽快一笑,為巖橋慎一這副不明就裏的模樣。

  “關於新宿五丁目的開發,巖橋君是怎麼打算的?”稻川聖城問。

  默許了冬田秀男用兄弟輩分對待巖橋慎一,稻川聖城也自然而然改口,叫他“巖橋君”。

  “關於這點,”巖橋慎一說,“首先容我確認,裕紘會長的子侄一輩,也加入了稻川會嗎?”

  他不懂得極道的行話,這樣的提問,在稻川聖城和冬田秀男耳中,都顯得過於直接。好在,冬田秀男是親信中的親信。

  稻川聖城模棱兩可,“進入新的時代,極道也要迎來改革,新一代的人,不能再像老一代的人那樣,隻當個魯莽前進的武夫。”

  換句話說,就是稻川裕紘的孩子不會再加入稻川會就是了。

  這在巖橋慎一的預料之中,畢竟,這對極道組織來說司空見慣。從電影市場誕生,藝能界的前身有了輪廓起,最初涉足電影拍攝的極道組織,其後代要麼擔任起了製片人,要麼當起了導演,獲得了一個臺麵上的白色身份。

  拿山口組來說,組織的二代目是初代目的兒子,三代目則是二代目的女婿,但從這一代開始,山口組創始人的後代,便不再擔任組內的職務。

  這固然是因為二代目與三代目往往都曾跟著組織的創始者去開拓地盤,參與鬥爭,在組織內擁有極高威望,繼承組織理所當然。同時也是因為,極道創始人的後代人物會漸漸遠離極道,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規律。

  一方麵,極道組織作為暴力組織,不管內部多麼的有序,奉行的仍舊是誰的拳頭大誰就能脫穎而出的暴力元規則,即使是創始人的後代,如果不能積累起威望,也照樣難以服眾。

  金字塔型的組織,頂點之下的各個組,一旦發展壯大到不能忽略,就必須要考慮其繼承下一代會長的可能。如果不遵守這個規則,甚至有可能給創始者的家族招來禍事。

  畢竟,不能服眾的第四代山口組組長,導致了分裂組織的“山一抗爭”。倘若那場抗爭的勝利者是後起的一和會,那麼,山口組就是個七零八落的下場。

  另一方麵,極道畢竟是上不了臺麵的身份。讓後代人物們慢慢洗白,從臺麵下的極道,變成能堂堂正正出現在臺麵上的人物,並且因為極道後代的身份,與極道之間始終保持若有若無的聯係。這是再好不過的極道臺前代理人。

  山口組三代目田岡一雄的兒子,便是個臺麵上的成功商人。當然,他在商業上的成功,背後有多少山口組的支持,不言自明。

  有這個家族近在眼前的先例,外加《暴力組織對策法》頒布、警方對極道展開全麵打壓的現實,稻川家大概率也是要讓家族的第三代走到臺麵上去。

  要走上臺麵,就得有個臺麵上的合作者。新宿五丁目的開發,起先是角田次郎庇護下的立川興產的計劃。但搖身一變,也可以變成稻川裕紘的子侄一輩跟巖橋慎一合作的開發桉。

  巖橋慎一開口就問稻川家的第三代,稻川聖城當然想得到他在做什麼打算。剛才,巖橋慎一說“您的意誌”,這句話,此刻回味起來,才品味到其中的微妙。

  是“稻川家”而不是“稻川會”。這個青年在看透人心這方麵,堪稱是老辣。

  稻川聖城想著這些,露出微笑,“在開發計劃重啟之前,首要的是解決眼下的紛爭。實不相瞞,稻川會內部的抗爭情緒,已經到了頂點。”

  “那麼,也就意味著,合適的時機已經到來。”巖橋慎一回道。

  既然稻川聖城已經拉攏到了住吉會,使兩邊的矛頭指向一處,那接下來,就是要把戲繼續演到底。住吉會要從幕後黑手變為同謀,並且,兩邊還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將真正的目標吞掉。

  這種莫須有的事,如果不能速戰速決,就會出現差錯。

  這也是為什麼,稻川聖城實行計劃的第一步,是借著稻川會的內部鬥爭向住吉會施壓。這種做法,既團結到了最有力的力量,還避免了假如稻川會陷入纏鬥、會被住吉會鑽空子。

  稻川聖城的老謀深算,到了外人根本看不清事件全貌的程度。

  正因如此,被巖橋慎一識破了這場計劃,才讓稻川聖城對這個聰明人格外的在意。而巖橋慎一把主意打到稻川家第三代身上,這個做法,更讓稻川聖城覺得他厲害至極。

  “巖橋君之前說過,還有一個後招?”稻川聖城想起來,問道。

  巖橋慎一笑了,“說是後招,想必以稻川桑的深謀計算,也一定想到了。”他意味深長,“如果是極東會使用了挑撥離間的手段,住吉會在配合稻川會向極東會要個說法的時候,寄居一家那邊,就能喘一口氣了。”

  “……”稻川聖城麵無表情,盯著巖橋慎一看了一會兒。

  極道鬥爭也是要看時機的。一個時機用完,下一次要再開始,就還要再創造新的時機,新的開戰借口。這一輪住吉會對寄居一家的攻勢隻要停下,寄居一家也就能從此刻的鬥爭裏暫時脫身。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寄居一家就得欠稻川會一個人情。不欠也得欠。因為,如果這個人情不欠,挑撥離間稻川會與住吉會的,就是寄居一家。

  寄居一家在東京的勢力是不強,但這個組織的勢力遍布本州島。稻川會如果要將勢力發展到關東之外,也需要一個助力。一如山口組進入關東時,首先拜訪稻川聖城。

  “真是個好劇本。”稻川聖城終於又開口。

  巖橋慎一接下“劇本”的說法,回道,“如果反轉不夠精彩,電影就吸引不到觀眾,因此,難免要多做些考量。”

  “依我看來,這個劇本,一定能大賣。”稻川聖城話裏有話,“畢竟,有巖橋君這麼個設計精妙的製作人。”

  “但劇本還要仰賴編劇來寫,呈現出的效果如何,看得是導演的功底。”

  稻川聖城點頭,“說得有道理。那麼,電影什麼時候才能開始呢?”

  “要開始,就要有個話引子。”巖橋慎一回答。

  這個話引子,就是那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奇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