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器是一把鉗工錘。

  如果這個襲擊者真的擊中了他,那麼,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如果那個青年是打算要置他於死地,就不應該使用這種變數大,成功率低的武器。

  而且,那個青年這些日子一直在他身邊出現。

  頻頻出現,卻遲遲不動手。如果說他是為了要研究一個可行的計劃,就他今晚的表現來說,顯然也說不通。

  在他襲擊了自己之後,那個青年身上的矛盾之處,達到了頂點。也是這其中的矛盾之處,使得巖橋慎一真正好奇起了那個青年的身份與動機。

  另外,還有周防鬱雄。他指使這樣的一個青年來襲擊自己,是出於什麼目的?

  事到如今,無論周防鬱雄先前到底在打什麼算盤,接下來,都得按著巖橋慎一的計劃行事。也正因為後顧無憂,巖橋慎一才轉而有了思考周防鬱雄目的的餘裕。

  這樣一個笨拙的刺客,一擊失敗以後就亂了陣腳,顯然不是什麼有武鬥經驗的人。派出這麼一個人,除了暴露他自己,製造出一個明天要登上頭條的新聞之外,根本什麼用處都沒有。

  巖橋慎一心中斟酌,忽然冒出個念頭。

  難不成,周防鬱雄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借著這麼個人,製造一個讓他登上頭條的新聞?

  ……

  此時此刻,巖橋慎一正坐在福山雅治那輛十五萬日元買來的小飯盒裏。兩廂小車,除了他們兩個,還跟著巖橋慎一的辦事員,十分有種便宜量大的盒飯菜的感覺。

  為了回避聞風而來的記者,巖橋慎一暫時先回到了曰本放送的大樓。正好,福山雅治還沒有動身,與其協調車輛過來接人,在記者們的圍堵裏想辦法出去,巖橋慎一幹脆就坐他的車,在記者們還把注意力放在前麵的時候,先一步離開曰本放送大樓這一帶。

  福山雅治如今雖說小有名氣,但離被專門盯梢還差一截,屬於那種狗仔們跟拍當紅藝人時順帶看一眼的小明星。他有個經紀人,不過,來參加這檔廣播節目時,往往是自己行動。

  自從DREAMSETRUE走紅,中村兄換掉了他那輛小飯盒以後,巖橋慎一就再沒有坐過這樣的車。此時此刻,坐在狹窄的後排,倒覺得有幾分懷念。

  想起了中村兄的那輛小飯盒,不免,又想起那個襲擊者叫他:「KIRIN桑。」

  如果,那個青年襲擊他的理由,是因為他是DREAMSETRUE的長頸鹿男的話……

  莫非,周防鬱雄安排這麼個青年去他身邊的理由,就在這裏?

  如果沒有和稻川會合作的這一碼事,也許,周防鬱雄會利用自己在媒體的影響力,在事情成了頭條新聞以後,對此進行渲染。這種行事方式,是周防鬱雄的風格。

  然而,DREAMSETRUE是索尼的樂隊,周防鬱雄這麼做,就等於是公開與索尼為敵。與索尼為敵,這種事得不償失,周防鬱雄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自損八百的事——

  這個所謂的業界霸主,最愛的不過是賺便宜不吃虧。

  而且,就算周防鬱雄指使這個青年,還有一個解釋不通的地方,那就是,為什麼這個青年遲遲沒有動手。

  暫時想不通的事,巖橋慎一姑且把它放到一邊。明天下午——或者說是今天下午,那個姓東山的警察回到公司來拜訪,屆時,或許就能帶來巖橋慎一想知道的情報。

  再有兩三個小時,關於他遇襲的事,就會出現在早間新聞的速報裏。稻川會那邊早就做好了準備,有他們再加上住吉會,關東前兩大勢力一起施壓,絕對不會有人能乘機興風作浪,哪怕是最有實力、最有動機做這種事的周防鬱雄。

  哪怕與計劃之中的有

  所偏離,事情仍在巖橋慎一的掌控之中。

  這時,福山雅治的話,打斷了巖橋慎一的思緒。

  「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聽到時,整個人都被嚇住了。」福山雅治感慨道,「而且,巖橋桑還是在參加了我的節目以後遇到了這樣的事。」

  巖橋慎一聽出來,他是有意要說點輕鬆的話題緩和氣氛,便順口和他開了句玩笑,「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大裏會長可就要命令你到我麵前土下座了。」

  「如果土下座之後能夠換取前途不受影響,我什麼都會做的。」福山雅治滿嘴跑火車。

  長了一張冷淡帥哥的臉,結果說起話來卻十分的不著調,這種反差也夠有意思的。聽過了他的廣播之後,再去找他這個人的資料的聽眾,大概會對自己眼前看到的感到十分意外。

  有驚無險,此刻又坐在這麼一輛緊巴巴的小車裏,更使得先前的驚險仿佛隻是幻覺。福山雅治想要淡化襲擊事件的衝擊,巖橋慎一覺察到這種善意,便也欣然接受。隻是,在和福山雅治聊著輕鬆的話題時,他不免想起剛才和中森明菜的那一通電話。

  大概,隻有中森明菜一個人正在擔心,哪怕他平安無事。

  對別人來說,是巖橋慎一沒有出事。對中森明菜來說,是巖橋慎一差一點就出了事。

  那一把鉗工錘,如果真的敲中了他的腦袋,後果不堪設想。

  巖橋慎一想起中森明菜,忽然又真切回想起了那個襲擊者撲向自己的瞬間。他頓時沒有了輕描淡寫來應對別人的勁頭兒,隻感覺到一陣疲倦。

  ……

  高峰期堵成一條長龍的馬路,在此刻暢通無比。對於有急事需要奔馳在馬路上的時候來說,多少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幸事。

  老經紀人大本這些年來護送桃浦斯達風裏雨裏,在不同的電視臺、各個工作場合之前輾轉,練就了高超的車技與趕時間的本領,沒想到,有朝一日用在這樣的事情上麵。

  這使得大本忽然之間,就連想起前幾年,除夕夜護送中森明菜在NHK和TBS電視臺之間趕場的事,也覺得沒有那麼的麻煩討厭了。

  在去和巖橋慎一會合的路上,中森明菜不是在發呆,就是看著窗外。

  一路上,大本幾次想說點什麼,卻又打消了念頭。對著這麼一個心裏沉甸甸,對某個人牽腸掛肚的人,和她說點輕鬆的話緩和心情,反倒是一種殘忍。

  當大本從中森明菜那裏聽來巖橋慎一的遇襲是虛驚一場時,不由得鬆了口氣。原本擔心不已的小助理桃井,也頓時一副「太好了!」的樣子。隻有中森明菜,還是心事重重。

  這讓大本不由得在心裏對中森明菜產生了幾分同情,覺得這個中森明菜隻能獨自一人抱著這份提心吊膽與牽腸掛肚,而旁人無法理解,未免可憐。

  大本體會不了中森明菜的心情,更難以理解她這種坐立不安。他一時覺得是中森明菜的情感過於細膩,想得太多。卻又覺得,巖橋慎一能得到這樣一份深情厚意,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而作為鞍前馬後的老經紀人,縱使不能理解,大本仍有義務,在中森明菜說要出發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出發,將她送到某個人的麵前,由她親眼來確認一切。

  中森明菜沉默不語,大本不開口,小助理更是保持安靜。

  這一段助理生涯,竟然會有機會聽到隻發生在電視裏、或者是報紙上的,公司社長被襲擊事件。對小助理來說,聽到熟悉的人遇到襲擊,在感到衝擊之餘,還下意識有那麼一點點八卦般的興奮。

  但是,瞧見中森明菜內心不安、卻又強作鎮定的樣子,小助理也跟著擔心起來。

  她不記掛平安無事、正在前來和中森明菜會合

  路上的巖橋慎一,隻擔心看起來心事重重的中森明菜。不過,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中森明菜的憔悴就展示在她眼前的緣故。

  剛才,巖橋慎一給中森明菜打的那一通電話,在最後,他和中森明菜說好,他會換一輛車離開曰本放送那一帶,讓中森明菜在路線的中途等著他會合。

  為了這麼個聽起來多此一舉的提議,大本這才在深夜,駕駛著車子狂奔。

  小助理一開始聽到中森明菜轉達的巖橋慎一的要求時,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可是,現在看著中森明菜的樣子,迷迷糊糊,好像明白了,為什麼巖橋是那個會特意提出這種聽上去多此一舉的要求。

  小助理自己,盡管擔心中森明菜,但擔心的是被她看在眼裏的,這個滿腹心事卻封閉自己的中森明菜,對於明菜桑真正的心情,小助理並不能體會。

  大概,隻有巖橋桑,能夠理解明菜桑的心情。與其一直和無法理解她的人在一起等待,不如讓她離自己近一點。

  小助理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對不對。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巖橋慎一是個好人。不過現在,又在心裏想到,明菜桑能夠遇到巖橋桑那樣體貼她心情的人,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

  巖橋慎一提出來那個計劃的時候,中森明菜不假思索的答應了下來。過後,在把這件事轉達給大本的時候,看到大本的反應,她覺得,自己好像又任性了一次。

  明明想要為巖橋慎一做些什麼,結果反過來又得到了他的體諒。

  在中森明菜不肯就那樣等著的時候,巖橋慎一提出的這個計劃,無疑安撫了中森明菜的心。

  發生了事件,卻不在他的身邊。這種時候,中森明菜不知道能夠為巖橋慎一做些什麼,可是,如果什麼都不做,就不能安心。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所以,當她告訴巖橋慎一,自己不願意隻是一直等著他的時候,巖橋慎一才提出來了讓她過來接他嗎?

  要是那麼想的話,巖橋慎一這種時候還是在為她著想。但是,這一回,中森明菜並沒有這麼想。或者說,這個想法出現的同時,就被她斷然否定。她想著的是,自己就應該這麼做。

  說什麼自己正被巖橋慎一體諒著……難道不是巖橋慎一正需要著她嗎?

  除了她以外,沒有人會這樣的擔心記掛巖橋慎一。哪怕他沒有受傷,也擔心他受到了驚嚇,也都堅信,自己此時此刻,就應該去往他的身邊,安慰他,保護他,守著他。

  這不正是她不願意就那樣等著巖橋慎一的理由嗎?

  讓相見的時間能縮短一些也好。

  至少,兩個人早一步見麵,就能早一步消除不安。當她奔向巖橋慎一的時候,巖橋慎一也能更早一步見到她。……沒錯,讓巖橋慎一能早一步見到她。

  今時今日,哪裏還有誰給誰添了麻煩,誰又讓誰感到了困擾呢?在這樣的時刻,中森明菜就知道,自己和巖橋慎一同心一體,除了她,誰也不能體諒巖橋慎一。所以,做了多餘的事也要盡快相見。何況,這也並不是多餘的事。

  巖橋慎一遭遇了危險的事,這使得中森明菜心中湧出深藏的全部勇氣與決心。

  ……

  人就是會做各種看起來多此一舉的事。然而,隻要對自己來說意義非凡,那麼,這件事就絕對不是多此一舉的,而是切實必要的。

  在空曠的深夜,要發現一輛停在路邊的目標車輛,來得十分容易。當大本跑過來接應的時候,巖橋慎一謝過了福山雅治送他這一程,離開了這輛小飯盒。

  往停在路邊那輛車走去的時候,大本小聲和巖橋慎一寒暄,「……看到巖橋桑平安無事,真是鬆了口氣。」

  巖橋慎一客氣地回了

  一句,「深夜還麻煩大本桑跑這一趟,辛苦了。」

  大本說了一句「是分內的事」,想起中森明菜一路上的沉默,便說不下去了。

  巖橋慎一走到車前,探身進去。

  中森明菜的眼睛亮晶晶,安安靜靜的注視著他。不是在他進來的這一瞬間,與他四目相對。是在他剛出現的時候,就被她看在眼裏,被她的目光所追隨。

  總算見到了。

  巖橋慎一的心裏,莫名其妙,冒出來這麼個念頭。仿佛與中森明菜是久別重逢,而不是早上出門之前還從同一個家門裏走出。

  然而,見到了中森明菜,他終於感到如釋重負,仿佛卸下了重擔。與此同時,便感覺到疲倦湧向身體的每一處。

  巖橋慎一笑了一下,讓身體摔進座椅裏。

  中森明菜把手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