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樂隊來說,重新詮釋一首先前默默無名的舊曲子,要比翻唱一首已經在大眾之間有些名氣的曲子更容易出效果。

  而對巖橋慎一與織田哲郎這邊的合作來說,zard翻唱織田哲郎的舊曲,能為織田哲郎再度增加關注度,有益於之後左伯美沙出道的聲勢。

  蒲池幸子這份出於對時代的感性、決定要實現的計劃,各方各麵,都來得恰是時候。

  織田哲郎應允了這件事之後,沒幾天,巖橋慎一去了趟錄音室,跟zard的幾個成員麵談。涉及到翻唱、以及和外界作曲家的合作,要比製作一張原創單曲來得麻煩,有些事,還要巖橋慎一親力親為。

  理論上講,音樂事業者協會代為管理歌曲的版權,如果有翻唱的打算,通過音事協支付版權費,甚至可以直接繞過歌曲的創作者。但實際操作的時候,不僅要征得創作者的使用許可,還要跟歌曲版權所在的唱片公司打聲招呼。

  不過,這支曲子所在的專輯,發行於verillion唱片的前身——beg時代,而在那個時候,還隻是一家製作公司的beg,沒有獨立發行唱片的能力,同樣,也沒有那張專輯的發行權。

  那張專輯,是通過當時與beg有代理關係的bg唱片發行。這樣一來,要打招呼的對象就不是現在的verillion唱片,而是要跟bg唱片那邊要一封禮節上的使用許可,之後,通過音事協送上一筆版權使用費。

  bg唱片那邊,純屬發了一筆意外的小財,沒想到多年以前幫忙代理過的老唱片,竟然有人想要翻唱,欣然應允,客氣話說了一堆。

  盡管beg、也就是現在的verillion唱片擁有那張專輯的原盤版權,但樂隊要對這支曲子進行全新的編排製作,完全繞過了原盤權的限製。等到這支曲子製作完成,發行之後,真正和這支曲子有關係的,就隻有織田哲郎而已。

  如此,倒省下了巖橋慎一的許多麻煩。

  zard在名義上的總製作人與音樂製作人都是巖橋慎一,但實際上,日常之中,具體負責的是赤鬆晴子,音樂製作方麵,也基本由樂隊自己包攬。

  巖橋慎一樂見樂隊自己把控自己的製作風格,也早有打算,要在zard的這一紙合約到期後,續約時,把由樂隊擔任自我製作,作為續約的條件寫進新合約。

  巖橋慎一親自出馬,為蒲池幸子把歌曲翻唱的相關問題搞定,赤鬆晴子這個實際上的代理人,也在他到錄音室的這天,跟他一起出現。

  這一回,為了這首翻唱曲,赤鬆晴子也出力不少。

  不過,說這種話為時尚早。至少不該在錄音室裏說這種話。

  巖橋慎一接受了成員們的問好以後,在沙發上落座。蒲池幸子把自己寫下的歌詞送了過來。

  接過歌詞的功夫,樂隊的成員們還在跟巖橋慎一搭話閑聊。

  看他們這副輕鬆的樣子,巖橋慎一確信赤鬆晴子把樂隊的一切打理的漂漂亮亮。樂隊這種活動形式,有個赤鬆晴子這樣的負責人在,就能做到平穩運作下去。

  但在這種時候,赤鬆晴子往往保持沉默,不插嘴成員們與製作人之間的聊天。

  她站在離蒲池幸子稍遠一點的地方。當巖橋慎一收回看向赤鬆晴子的目光,自然而然,他的目光又會落到蒲池幸子身上。

  蒲池幸子像個正在被檢查功課的女學生。但與其說是她在緊張,不如說,有一種試卷交上去了,才想起來有些題目似乎不該那樣寫的、一份微妙的猶豫。

  他低下頭,看著草稿紙。

  紙上塗了又改,一團團亂糟糟的被寫下又劃掉的痕跡裏,包裹著字跡秀氣的短句子。草稿紙的最頂端上,是歌詞的標題:《再加把勁》。

  巖橋慎一默默讀著歌詞,如蒲池幸子一貫以來的作詞風格,口語化、但用詞考究。通俗易懂不賣弄,用詞簡單卻不膚淺,是隻要讀過,就知道其中妙處的寫法。

  在巖橋慎一把注意力放到草稿紙上以後,蒲池幸子卻認真地注視著他。

  樂隊走紅已久,蒲池幸子作過的歌詞已多達上百首。有已經發表過的,但更多的,是一時靈光閃現隨筆寫下,之後又被收起來的。

  按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不會再為此緊張了。

  事實上,她並沒有緊張。倒不如說,是在看著巖橋慎一的表情,回想自己寫下的每一個漢字或假名。盡管蒲池幸子站在巖橋慎一麵前,但更像是站在他的身邊,和他同時一起,讀著自己的歌詞。

  區別在於,巖橋慎一在閱讀歌詞,蒲池幸子則在回想自己寫下的句子時,看著巖橋慎一的表情,思考他對這篇歌詞的看法。

  終於,巖橋慎一換了個坐姿,抬起頭,一開口,說的是:“修改的夠多的。”

  言語直率的貝斯手川添智久,至今不改自己的快言快語,“我們這位主唱桑,除非母帶已經製作完成送去了印盤廠,否則,隨時有可能反悔。”

  若不是已經跟川添智久共事多年,彼此深知各自的脾氣,準覺得他在陰陽怪氣。

  巖橋慎一沒有接川添智久的這句刻薄俏皮話,看著蒲池幸子,“歌詞和那支曲子很般配,同樣的循序漸進、連綿不斷。”

  蒲池幸子認真聽著他的評價,既不害羞,也不自滿。她解釋道,“我想,如果能夠鼓勵到大家、一點點也好。所以,盡量想著,使用直白一些的詞句。”

  “我很喜歡歌詞當中的一點。”

  巖橋慎一告訴她,“沒有直白的說出‘加油’這樣的詞。”

  他說出這一句,蒲池幸子卻忽然露出個被觸動了的表情。但她還是先默默聽著巖橋慎一的話。

  巖橋慎一和蒲池幸子說,“在已經感覺到筋疲力盡的時候,說‘加油’這樣的詞,有時起到的隻是反效果。”

  誌得意滿勇攀高峰的時候,當然能從“加油!”這樣的詞當中獲得力量。

  可是,zard也好,genzo也好,乃至於整個唱片業界與藝能界,今後要麵對的,是一億兩千萬已經用盡了力氣,無力承受“加油!”這個詞的廣大民眾。

  巖橋慎一露出個讚許的表情,話頭一轉,“不過,這些東西,我想幸子你一定已經了解,用不著我再特別叮囑些什麼。”

  蒲池幸子十分謙虛,“不……巖橋桑的話,給了我啟發。”

  她並不是在對自己的老板表達謙虛。事實上,蒲池幸子在寫下歌詞的時候,還沒有想的像巖橋慎一這樣深入。

  她並非是因為了解了大眾對於應援歌曲的需求,所以才要寫這麼一首不直接說出“加油!”,而是把“加油”換成“隻差一點點了”的歌詞,僅僅隻是出於直覺,出於自己的某種代入感,決定來寫這樣一首歌詞。

  從這個角度來說,蒲池幸子是個真正的天才,從細微處捕捉到時代的脈搏。

  巖橋慎一表達讚許,樂隊的成員們聽著這段對話,也跟著參加意見。隊長平川達也半是客氣,半是真心實意,“描寫這些細微的情感,是蒲池最擅長的。雖說和她共事了這麼久,但還是會對此感到驚訝。”

  走了一個赤鬆晴子,卻找來了蒲池幸子這麼一個天才。平川達也心中不是不感到慶幸。他慶幸的,不是赤鬆晴子離隊、蒲池幸子加入,而是最開始,決定讓赤鬆晴子來當樂隊的主唱。

  有了蒲池幸子的樂隊,一定邁上了更高的臺階。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意識與覺悟,平川達也這個隊長,在許多時候都支持蒲池幸子的想法,即使一時不能接受,也會盡力去理解。作為一支全員都擁有創作能力的樂隊,卻願意翻唱一首默默無名的舊曲子,也來自於這樣一份理解。

  川添智久則繼續他的分不出是好話還是陰陽怪氣的毒舌,“但又是再加把勁兒,又是隻差一點了,寫的像是馬拉鬆比賽。”

  成員們對他的毒舌見怪不怪,縱然如此,還是有點汗。

  隻有蒲池幸子本人,在這時默默不語,仿佛加入到了赤鬆晴子的沉默陣營。

  巖橋慎一卻覺得川添智久說了個好主意,他笑道:“有道理。過後,就把這支曲子,送去給nhk,請他們看看,是否能作為馬拉鬆大會的應援曲。”

  川添智久固然不會說話,但巖橋慎一這種說幹就幹的勁頭兒,更讓成員們捏把汗。

  ……話也說回來,不是這種個性,也不會做出為一支樂隊成立唱片公司的事。

  赤鬆晴子適時開口,回答巖橋慎一,“我知道了,之後,會和nhk方麵聯係的。”兩個人仿佛一唱一和,就為了這一刻。

  她終於加入對話,這一會兒,真正的沉默者,就隻有蒲池幸子自己了。

  巖橋慎一看了看蒲池幸子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在已經筋疲力盡的時候,“加油”這樣的詞,有時起到的隻是反效果。

  可是,如果過於追求直白的口語化,又會消解這首歌作為“應援曲”所帶的力量。蒲池幸子聽著眾人的對話,心中回味自己的歌詞。

  她想著想著,忽然意識到,最不搭調的,其實不就是這首歌的標題嗎?

  再加把勁兒……

  不,不對。

  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

  請不要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