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酸意自胃部上湧。

  強烈的、無法控製的,衝上喉嚨。

  “唔——!”

  伴隨一道悶哼在起居室響起。

  下一秒。

  從中途開始依偎在沙優身邊聽她講話的麻美的裙子上,頓時變得汙穢不堪。

  “抱歉……裙子……!”

  即便是自己的臉色蒼白無比,卻還是優先擔心起了弄髒別人的衣服這件事。

  麵對這樣子的沙優,麻美就像是對裙子上穢物視若無睹一樣的,動也不動一下,隻是用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沒關係的沙優醬……衣服什麼的洗一下就好了,但沙優醬現在不吐出來的話,絕對是不行的。”

  “謝謝……嘔……”

  似乎是又想起了曾經的畫麵,才剛剛放鬆一點的沙優,又一次在地毯上吐了起來。

  看了一眼靠在麻美身上的沙優,加藤悠介沉默著來到洗手間取來抹布,並在廚房用馬克杯接了一杯水。

  “這一塊是新的,用這個擦一下衣服吧。”

  將抹布交給麻美的悠介如是說,接著又把馬克杯遞給沙優,自己則是動手打掃起了地毯。

  “謝謝……”

  “不用這樣。”

  喝過水之後,沙優舒了一口氣,表情稍微放鬆下來,然後將視線投向麻美。

  “對不起,麻美,我去拿洗好的衣服給你。”

  這麼說著,她便立刻領著麻美向衣櫃那邊走去。

  考慮到兩人接下來要換衣服,打了一聲招呼的加藤悠介便獨自走到陽臺,以給她們一定時間收拾。

  從一颯登門拜訪再到現在。

  不知不覺間,夜幕已經低垂。

  抬頭仰望,一輪清冷的玉弓正在夜空之中高掛。

  回想著沙優方才所說的話,加藤悠介心頭不禁感到有些沉重。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無法感同身受。

  他無法像少女那般悲傷若此,也無法代替她承受這些痛苦。

  回眸看了一眼拉起的窗簾,悠介從口袋裏取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先是打給中村勝。

  經過幾秒鍾的等待,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加藤?”

  “晚上好,中村老師。”

  加藤悠介直奔主題,“突然打電話打擾了,我有件事情想跟您說一下。”

  “事情?什麼事?”

  “從後天開始,我想請假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中村勝的話語頓了頓,繼續問道:“我說你啊,這種曖昧不清的說法到底是怎麼回事?至少把時間和理由好好說清楚啊!”

  “我家裏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時間的話……一個月可以……”

  “哈?一個月?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打斷他話的中村勝如是說:“再說你還是學生會長吧,一個月的時間連體育祭都要結束了,你打算怎麼辦?”

  “那您可以批準多久?”悠介沉吟著問道。

  “最多給你兩周的時間,而且還要有正當的理由。”

  “我家裏有事。”

  “這話你剛剛已經說過了,所以是什麼事?家人生病了嗎?”

  “不,隻是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很重要的事,但是又不能告訴老師,你想說的是這樣嗎?”

  “嗯。”

  中村勝不由發出一聲歎息,無奈道:“……明白了,那就兩星期,理由就寫身體不適可以吧?”

  “嗯,謝謝。”聽到這話的加藤悠介點點頭,認真道謝。

  “用不著這樣,總之時間一到你就要回來。”

  “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記得別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中村勝頗為不耐地掛斷了通話。

  看著手機熒幕的悠介笑了笑,然後開始撥打起第二通電話。

  隨著短暫的盲音過後……

  “喂……?”

  英梨梨的聲音就從聽筒中傳了過來。

  “晚上好,在忙嗎?”

  “在洗澡,怎麼了?”

  “明天池袋的活動,我沒辦法去了,抱歉。”

  “哈——!?”

  對方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兩度,並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似乎是從浴池中站起來了。

  “等下,這話是什麼意思?之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嗎!”

  “嗯,抱歉,我遇到了點事情,包括學校那邊也要請假了。”加藤悠介以歉然的語氣解釋道。

  “居然說學校也要請假……”

  英梨梨愣了一下,然後小心問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是。”

  “哈啊……”

  輕細的應和聲飄入耳朵。

  電話那端突然安靜了下來,有好一會兒都隻有少女微弱的呼吸聲,仿佛在認真思考著什麼。

  幾秒鍾以後,英梨梨才開口說道:“知道了,我會處理好這裏的事情的,你……就去忙好了。”

  “嗯,謝謝了。”

  “唔……畢竟我是社團創始人,所以幫你解決問題也是必要的職責。”

  “那就拜托你了。”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的啦,交給我就是。”

  結束通話之後,麻美她們也換好了衣服,並把陽臺上的加藤悠介叫回了房間。

  沙優換上了最初見麵的那套製服,至於麻美則是換了一件屬於沙優的家居服。

  見他走進房間。

  麻美便是隨口問了一句:“加藤仔你剛剛在外麵打電話嗎?”

  “嗯,跟學校那邊聯係了一下。”

  「嘿誒……」對方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雖然表麵看似與平常無異,但通過其不時覷向沙優那邊的視線,還是能夠感受到對方心中的不平靜。

  悠介遂將目光投向沙優,少女便對他回以一個軟軟的微笑。

  在他打電話的時間裏,兩女似乎也是聊了一些什麼,沙優的情緒明顯平複了許多,主動開口道:“那麼,我們繼續吧。”

  “已經沒事了嗎?”聽到這話的麻美用溫柔的嗓音問道。

  “嗯,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這樣啊。”

  稍微安靜了一會兒,沙優用手輕輕按著胸口,慢慢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把話繼續講了下去。

  “結子那件事情之後……”

  ……

  結子自殺之後,我陷入了悲傷和絕望的深淵。

  不僅如此,作為她跳樓時身處同一地點的我,首先成為了懷疑的對象。

  學校的老師、校長以及警察都來問了我好多次。

  這種被人懷疑殺死了自己朋友的事情讓我感到疲憊不堪,好在媽媽也因為這件事情,而同意了我暫時不去上學的請求。

  接下來的幾天,媒體開始瘋狂湧向我家。

  這種小地方的風言風語總是傳播得特別快。

  本來就是多餘人的我,把麻煩帶回家了。

  媽媽對此也感到束手無策。

  平時一直很忙的哥哥開始每天都回家了,並一邊安慰著歇斯底裏的媽媽,一邊抽空來看看我。

  因為這件事,荻原家的三人越來越疲憊。

  然後在某一天,我們的家庭關係就像是決堤的堤壩,終於崩潰了。

  「全部都是你的錯啊……!」

  媽媽她狠狠瞪著我說,這是她常常掛在嘴上的臺詞。

  雖然我不知道其中詳情,但是媽媽似乎是因為生了我而和爸爸離婚了。

  「為什麼別人的自殺會來折磨我們呢……你真的有朋友嗎?明明什麼感情都沒有!」

  「……對不起。」

  麵對媽媽的情緒宣泄,我隻能選擇道歉,而我也習慣了道歉,隻要好好忍耐的話,罵累了的她就會因為體力耗盡而滿足地睡去。

  然而那天的媽媽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向我。

  正當我對此感到不解的時候……

  「難道……人真的是你殺的?」

  這句話就貫穿了我的全身。

  「這是不可能的吧!!別開玩笑了!!」

  甫一回過神來,我已經用力扇了她一個巴掌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使用暴力。

  「明明第一次有了可以交心的朋友,結果對方卻因我而死的心情……媽媽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你……」

  「如果我那麼礙眼的話就從你麵前消失吧,我已經受夠了被你說那些無情的話了!!」

  和媽媽大吵過一架之後,我回到房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結果卻在出門的時候撞上剛好回家的哥哥。

  在說明了事情經過之後。

  不同於冷血無情的媽媽,哥哥他不僅安慰了我,還給了我一大筆錢,叫我在外麵冷靜之後就回家來。

  ……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開始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長期離家出走。”

  沙優慢慢地說著,而加藤悠介和麻美則是專注地聽著。

  “因為想著要盡可能的逃離那個家,所以我直接坐飛機跑來了東京這邊。”

  “明明是人生之中第一次獲得「自由」,然而我卻隻感到空虛。

  在那期間,我一直在想著自己生存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可是怎麼也得不到答案。”

  “媽媽不歡迎我的出生,哥哥雖然很關心我,但我能感覺到他的溫柔裏包含著「憐憫」。”

  “抱著一種豁出去了的想法,之後也沒有遵守與哥哥定期聯絡的約定,就連手機也在電量耗盡之後被我丟掉了。”

  “一直到身上的錢都用完了,連思考的力氣也沒有了。正當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而在夜晚的街道上仿徨時,我被一個喝醉的男人搭訕了,說是可以給我提供借宿的地方。”

  沙優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然後呢?”麻美忍不住心中一緊,立刻出聲問道。

  這種情況光是一聽都知道十分危險,那個男人也顯然沒安什麼好心,麻美有些不敢往下去想。

  “然後……”

  沙優將目光投向加藤悠介,然後用力地吸了一下紅紅的鼻子,輕柔的笑了起來。

  “結果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悠介,上來就不由分說地把那人揍了一頓,之後我就被他帶回家了。”

  “呼……原來是加藤仔嗎……”麻美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並以快要哭出來的語氣湊上去說道:“什麼嘛,不要嚇我啊,沙優醬。”

  “對不起喔,麻美。”沙優輕聲回應著,晶瑩的淚珠從光潔的臉上緩緩滑落。

  “這就是,我從北海道到東京,和悠介相遇至今的所有經曆了,謝謝你們聽我說。”

  隨著她緩緩吐出這句話,少女的表情似乎變得輕鬆了一點,就連原本纏繞在身上的那種沉重氣息也消散了一絲。

  不論開頭再怎麼樣,至少在最後,她還是遇到了那個屬於她的救贖。

  看著沙優的麻美這樣想道,然後緩緩抱住了這個讓人心疼的少女。

  “沙優醬你啊……已經很努力了。”

  “我隻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才不是那樣——!”

  麻美先是大聲打斷了她的話,然後又斷斷續續地開口道:“就算是逃避也好,至少你還有我們不是嗎?不論是加藤仔也好,我也好,我們都絕對不會背叛你的,所以沒關係。”

  仿佛是受到了她語氣的感染,沙優的眼中浮現出動搖的神色,眼眶裏一點點地積蓄起了淚水,卻拚命點著腦袋。

  “……嗯,謝謝。”

  說著便把手繞到了麻美背後,反手抱住她。

  先是小聲的抽泣,然後是放聲的哭泣。

  深埋於心中的壓抑開始一點點地釋放。

  望著那張逐漸變得梨花帶雨的臉龐,加藤悠介甚至一時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痛苦的,還是幸福的淚水。

  正當他思考著這些事情的同時,麻美忽然轉頭看向了他。

  “加藤仔。”

  “嗯?”

  疑惑地抬眼看去,就見麻美正以蘊含著認真且熱切的眼神筆直望著他,聲音顫抖地說道:“拜托了,一定要把沙優醬帶回來啊……!”

  “嗯。”

  “我會在東京等著你們的!”

  “好。”

  “然後等你們回來以後……”麻美破顏一笑,“我還能再次上門打擾的吧?就像平常一樣,每天都吃著沙優醬的料理,跟她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念書。”

  “這種事情,不好說啊……”看了沙優一樣的加藤悠介一臉諱莫如深,然後搖了搖頭說:“如果我女朋友同意的話就沒關係。”

  “笨蛋,怎麼可能不同意嘛!你忘記我們是一心同體的摯友了嗎?對嗎,沙優醬?”

  “麻美……”

  看著笑罵著的麻美,沙優忍不住把臉埋在她胸口,用力點了點頭。

  “嗯,我們是摯友。”

  「你看吧?」麻美向悠介投來一個得意的眼神,眼眶也是紅紅的。

  加藤悠介對此不置可否地笑笑,心中的想法卻慢慢堅定了起來。

  如果這一次的行程一切順利還好。

  如若不然,他就算是搶也會把沙優搶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