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唰。
會議室裏回響著紙張翻頁的聲音。
“……”
“……”
有好一會兒，房間裏都非常安靜。
直到有人率先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份原稿……”木村動了動嘴巴，眼神在手中的原稿與對麵的悠介之間徘徊，臉上帶著思索，試圖從腦海裏搜尋出恰當的話語。
然而話到嘴邊卻是變成了……
“我們的漫畫雜誌其實是熱血題材的。”
？？？
房間裏倏地冒出了一連串問號。
木村拿著手中54P的原稿，唰唰地快速翻動，接著又道：“但老師你的作品類型，似乎更加接近青年獵奇。”
聽到這話的詩羽黛眉輕蹙，翹起腿來，直接問道：“不好意思，請問您的意思是說這份原稿無法刊載嗎？木村先生。”
木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稍微思考了一會兒，說了起來。
“要說的話，這部作品的畫風並不出眾，主角的表現也與傳統的熱血英雄不太相符，有些荒誕離奇，再加上這裏。”
他唰唰唰地翻到某頁，上麵是男主被肢解成塊，丟在垃圾箱裏的分鏡。
“還有這裏……”
男主用電鋸將惡魔劈成兩半。
“以及這裏……”
男主踩在喪屍堆裏，狂笑著製造出一堆橫飛的血肉。
木村斟字酌句地挑選著措辭，說道：“這些畫麵，會不會太血腥了一些呢？”
他說著望向了加藤悠介，眼中的情緒古怪至極，“請問老師你……到底是如何想出這種故事的呢？”
在加藤悠介思索間，詩羽放在桌下的腿開始一下下地抖了起來，並開口詢問道：“町田小姐，你覺得呢？”
“是呢，嗯～這的確是一部尺度很驚人的作品呢。”町田苑子先是這麼評價一句，隨即又對露出些許不悅表情的詩羽眨了眨眼。
話鋒一轉道：“不過故事的節奏和分鏡都掌握得很好，十分傑出。”
“開頭直接簡述了男主的世界觀和部分背景，又用了一點懸念引導讀者，通過男主的悲慘境遇和卑微願望引起共情。”
“後麵讓故事急轉直下、突入高潮的部分，也非常具有衝擊力。就像木村編輯說得那樣，雖然尺度大了一點，不過相對的表現力也非常驚人呢。”
“總體來說，不僅人物的性格塑造得很好，作品的構思也非常得獨到新穎，很有創造性。故事的節奏發展行雲流水且衝擊力十足……”
她說到這裏暫且停頓，然後總結似的說道：“我個人覺得是很完美又不俗套的連載漫畫了。”
詩羽板著臉孔，似乎是想要笑又克製住了。
她看著町田苑子，酒紅色的眼眸中遞出幾分扭捏的詢問。
我隻是讓你表達一下立場，為什麼就自說自話地誇起來了……？
町田苑子對此微微一笑，也不辯解，繼而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白發少年，眼中浮現出幾分不加掩飾的驚歎。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作為看過對方所畫的《戀愛節拍器沙由佳本》的人。
她對「埃羅芒阿」這個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驚才豔豔的畫技上麵，卻是不想對方的腦洞也這麼大。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雖說她在不死川主要負責的是輕小說，但在耳濡目染下，對漫畫也多多少少懂得一些東西。
況且A本身就不分家。
殊途同歸之下，對於一部作品究竟是好是壞，其實也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判斷標準。
那便是能夠帶動讀者情緒、引發讀者期待的，就是一部好的作品。
她望著那名少年，宛如在那副俊逸的容貌下看到了一個自由的靈魂。
“話說回來，加藤小弟，為什麼你這次不在畫功上下功夫了呢？”
加藤悠介平靜地與她對視，簡潔道：“這個比較合適。”
“這樣嗎～～”
町田苑子輕輕頷首，又翻到那幾頁大尺度的分鏡上，試著想象了一下對方先前那種、讓人有如身臨其境的神奇畫功。
一股寒意不由從背脊擴散開來，大腦也產生出了強烈的不適，心跳微微加快。
她想到這裏果斷停了下來，繼而輕輕籲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
之後才轉頭看向身旁表現得非常安靜的——漫畫部副主編。
“不好意思木村主編～～我剛才有些太興奮了，這裏還是請你來說吧。”
木村卻不言不語，而是分別在對麵的詩羽與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眼中若有所思。
腦中不由想到了某些流傳在不死川內部的傳言。
「輕小說新人王的霞詩子，是不死川文庫的公主。」
一個我行我素的作家，再加上一個對她關愛有加、嬌慣不已的副主編……
兩相結合之下，有些事情就變得沒那麼難以理解了。
旋即又想到了另一個小道消息。
那便是據說才剛剛升任副主編不久的町田苑子，將會在霞詩子的作品完結時，有望再進一步。
這種傳言十分得可笑，並且毫無邏輯。
先不說對方從一個普通編輯跨越到副主編，甚至省略了主任的這一步，就已經很離譜了。
而按照《戀愛節拍器》目前的節奏，基本在這個冬天就會完本。
在此基礎上，一個普通的輕小說編輯一下子實現三連跳，直接升上主編的這種天方夜譚……
就算是輕小說和漫畫也不敢這麼玩吧？
木村心潮湧動，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麵對町田苑子所言，他張了張嘴巴，微笑地給予了認同。
“……嗯，正如町田主編講的一樣，我的看法可能稍微保守了一點。畢竟這種風格在熱血漫畫中還是比較少見的，而且尺度也是一個問題，很難預料讀者的反應……”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然後話語一轉說道：“不過，不得不承認這份原稿的確有趣，有值得觀望和期待的價值，我覺得可以刊載一下試試。”
木村終究是表現得十分矜持。
其實他在看過原稿以後也確實覺得有點意思，隻是除此之外也有些拿捏不準尺度和市場的反應，因此才想要再觀望一下。
隻是在霞詩子和町田苑子的“齊心協力”下，這點想法似乎也無法實現了。
“咳咳……”
木村輕輕咳嗽著，望向加藤悠介，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那麼接下來就是合同的事情，不知道這位老師有什麼要求嗎？”
這話很有意思，多少有一點甲方爸爸去詢問乙方的意思。
不過考慮到外界的影響，似乎也就沒那麼突兀了。
加藤悠介對此也不遮掩，以平靜地口吻開門見山道：“我希望保留除漫畫以外的其他作品版權，稿費可以低一點。”
“這樣啊……”木村緩緩點了一下頭，放在桌上的雙手交握成拳，似在思考。
詩羽見此有心想要說話，卻被對麵的町田苑子以眼神製止，遂保持安靜。
會議室安靜下來。
木村一會兒翻翻手中原稿，一會兒又看看對麵悠介，重複了幾次這個過程。
就這麼過去大約七、八分鍾以後。
他似乎終於有所決斷，繼而沉吟著說：“那麼就按照原稿費1……12000日元一張，我方僅保留漫畫的獨家版權，其他的您可以留下，這樣老師可以接受嗎？”
“可以。”
加藤悠介沒什麼猶豫地答應下來。
木村也對他的痛快感到滿意，臉上多出了幾分發自內心的笑容，然後說道：“好，那麼我去拿一下合同，還請老師在這裏稍等片刻。”
語畢，便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等他走後……
“町田小姐。”加藤悠介開口說道：“謝謝你的幫忙。”
然而町田苑子卻不居功，隻是“哎呀哎呀～”地揮著手，笑著回應說：
“用不著這麼客氣，畢竟加藤小弟也幫我解決了插畫的事情，這隻不過是正常的投桃報李而已。”
“……呼。”
一旁的詩羽背靠著座椅靠背，兩手抱胸，白嫩修長的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左臂，說了起來。
“基本上，我也多少理解了為什麼不死川漫畫部的銷量不行了，有那種眼光平平無奇的副主編在，也隻能讓人感到扼腕歎息而已。”
似乎仍在對“她的人”被縮減稿費的事感到不滿。
“不能這麼說喔？小詩。”
町田苑子告誡般地說道：“每個人的工作方式都不一樣。雖然木村先生沒有什麼太過出彩的成績，不過相對的，他也基本沒有犯過什麼錯誤哦？”
“……所以我才討厭平庸的人和無趣的事，其中也……”詩羽的聲音逐漸變小，最後更是低不可聞。
“嗯？你說了什麼嗎？小詩～”
“……沒什麼。”詩羽撥弄了一下垂落的鬢發，沒有多做解釋。
而雖然對麵的町田苑子並未聽清，不過坐在旁邊的悠介卻是隱隱聽到了。
「所以我才討厭平庸的人和無趣的事，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這是少女所說的完整的話，語氣裏帶著些許淡漠與疏離，又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味道。
他對此沒什麼反應，每個人都有不願被人探究的地方。
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各有各自的隱晦和皎潔。
並不需要他人去探究……
“……”
詩羽沉默了一下子，又繼續說道：“……就不能多一點像町田小姐這樣的人嗎？那樣的話至少還能多挖掘出一點優秀的作品來。”
“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誇自己呢？小詩?。”町田苑子笑著打趣，看向她的眼神卻十分溫柔，宛如在看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既要對作者限製過多，又想要帶出熱門的連載作品來，不覺得這種想法太不切實際了嗎？”
“這個嘛～要說每個作者都不同呢。雖然小詩你和加藤小弟，是那種在放養下才能綻放出光彩的類型，不過更多的創作者還是需要編輯去照料的。”
町田苑子如是說：“至少不論是我們，還是你們，沒有人會不希望能夠見到作品成功，所以不必這麼偏激。”
幾人聊了一會兒。
順帶探討了一下關於加藤悠介以插畫師身份接稿的事情。
不喜束縛的悠介決定以自由人的身份接稿，而不打算成為不死川的專用插畫師。
這樣子雖然少了底薪，隻能按成果獲取薪資，但卻可以自行選擇是否要接某些工作，而不是不死川塞給他什麼，就必須要做什麼。
定價同樣是12000日元一張。
在此之上若是還有其他的需求，或是涉及到了商業版權的交易，也會重新計算價格，非常自由。
商量好這方麵的事情之後，木村主編也帶著打印好的合同返回。
加藤悠介察看了一下合同的具體事項，又在詩羽的要求下拿給她過目了一遍。
直到確認過沒什麼問題之後才簽訂了合同……
雖然這種行為對町田苑子似是有些不太信任，不過涉及到利益情況下，還是不要去試探人心，這樣對彼此都好。
簽合同的時候。
加藤悠介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在筆名那一欄寫下了「藤本樹」這個名字，並把自己的本名與銀行賬戶也寫了上去。
因為他尚未成年的關係，其實是需要監護人陪同的。
不過在町田苑子的協助下，事情也得到了委婉的解決。
那便是先與人在埼玉縣的本山美奈通過電話說明情況，然後將合同以快件的方式寄送過去簽章，之後再把簽好名章的合同寄回來。
直到完成那一步，這份合同才算是正式生效。
雖然很不方便，但這又是必須要經過的步驟。
不過好在是本山美奈對他想做的事一直很寬容，所以也沒什麼波折，隻是會耽擱一點時間而已。
簽好合同以後。
木村主動伸出手來握手，說道：“那麼以後還請多關照了，藤本樹老師。”
“我稍後就把您的原稿送去印刷，不出意外的話這周末就能刊載了，剛好趕上下期的發行，稿費會按照合同的約定日期準時打進您的賬戶。”
“除此之外，請問您還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嗎？”
加藤悠介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告別了木村主編和町田苑子，辦完事情的兩人離開了不死川大樓。
沒有選擇再次乘坐計程車。
悠介和詩羽一同向車站的方向走去，踏上回家的路程。
……
（欠稿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