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這天清早,豐之崎學園所有一年級的學生一起乘坐大巴,踏上了前往千葉縣的旅程。

  雖然各班的學生和老師是以班級為單位乘車,不過在座位方麵倒是沒有固定要求,學生們可以自由地選擇座位。

  加藤悠介所坐的位置是巴士中段靠走廊的位置,右邊坐著的人是惠。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一開始坐在惠身旁的其實是佳子。

  事實上,由於他上車較晚的關係,多數學生已經提前與要好的朋友分好了座位,輪到他時就隻剩下後排的選擇了。

  麵對這樣的情況。

  姬川佳子一邊喊著「好好!加藤同學請來這邊坐!」,一邊熱腸古道地把座位讓給他,自己則是跑去後排與其他女生坐在一起。

  一連串流暢的反應甚至沒給加藤悠介發言的機會,於是情況就變成眼下這樣了。

  因為今天不用穿校服,是以學生們皆是一副私服的打扮,展現出新鮮而又特別的一麵。

  今天的惠穿了一件白色的圓領短袖搭紅色短裙,外麵套著一件保暖的粉色連帽外套。白淨秀麗的雙腿並攏在一起,腳上穿著深灰色的短襪與白色運動鞋。

  見到他在身邊坐下,少女便挪動著往裏麵靠了一點,讓出更多的空間。

  加藤悠介對此道了一聲謝,然後開始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按照前、中、後來劃分整個巴士。

  身為班主任的中村勝坐在第一排,新條香和朋友們一起坐在前排,山竹兄弟與佳子他們則是坐在後排。

  大巴裏的氣氛十分活躍,不少人都在嘰嘰喳喳地與人聊天,臉上流露出亢奮雀躍的神態。

  就這樣來看,雖然今天是去做校外教學,不過學生們顯然是把其當成了外出遊玩的活動。

  就連中村勝,也是一身登山裝加黑色蛤蟆鏡的打扮。

  無人對此存有異議。

  畢竟不論是遠足、修學旅行、還是校外教學,本質上其實都是為了讓同年級的學生們之間,能有機會增進彼此的關係,所以要說遊玩倒也沒錯。

  這樣的活動通常會安排在剛入學時,以及快要升上下一年級的時期舉行。

  校方的想法和目的可以說再明顯不過了。

  要麼就是在開學時讓學生們交朋友,要麼就是在升學前讓不同班級的學生有機會了解對方,從而盡量減小新環境可能會帶來的影響。

  從某方麵來說,這一點倒是與軍訓的感覺差不多。

  正當加藤悠介漫無目的地想著這些時……

  “悠介,你在想什麼?”

  女孩子輕柔的嗓音忽然傳入耳中,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回頭後,惠正微微偏著腦袋望著他。

  “那個,你看上去有點沒精神,是昨晚沒睡好嗎?”

  “不,我睡的很好,隻是有點被氣氛感染了,不自覺就想一些事情。”

  “想一些事情?”

  “像是快要結束的這學期,以及二年級分班之類的。”

  “唔……正確來說,其實還有接下來的文化祭,寒假後的第三學期,然後才是二年級的事情哦?”

  “不過。”惠又繼續說道:“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明年大家也能分在同一個班就好了。”

  加藤悠介點點頭,回望著她的眼睛,說了一句說的也是,補充道:“等到那時,你的頭發大概也會留長了吧。”

  “……事到如今還說這個?”

  “事到如今?”

  “……剪短後的發型真的有那麼不適合我嗎?被你這樣說,就像是品味遭到了全盤否定,作為女孩子多少還是有點小想法的。”

  “倒不是那個意思,短發也挺適合你的。”

  “哦~那為什麼要提起這個呢?”

  “人類的古老本能?”

  “所以說,悠介你是不是對長發的角色中毒太深了?隻要是留長發的女生,對你來說就屬於好球區囉?”

  “不,其實我想問,你後來為什麼會剪成原來的發型。

  “跟平時一樣,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啊。”

  “這樣麼……”

  加藤悠介在心中沉吟片刻,沒能把夏日祭的事情問出口。

  惠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嗯,真的沒有什麼意圖喔?我完全沒有諸如因為「長直發的話就會感覺自己不知為何就變成了一個固執的討厭女,為了在各種意義上都回歸初心才將頭發剪掉」這方麵理由在裏麵的,所以安心吧。”

  少女一臉澹定地如是說,悠哉悠哉的樣子與發言的內容有些違和。

  加藤悠介微微皺起眉頭,思索著向她問道:“抱歉,惠,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冒犯到你了?”

  “沒有哦~”

  “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一點也沒有在生氣哦~”

  短暫的沉默。

  “……不,我也沒問你是不是在生氣。”

  沒有回應,隻有與平常節奏不太一樣的呼吸輕輕作響。

  少頃以後。

  惠漫不經心地把臉轉向窗外,說了起來。

  “嘛,一年過後,還是可以變回以前的發型啊。假如你覺得之前那樣比較好,隻要慢慢等就行了吧?”

  “一年過後?”

  “沒錯哦。”

  加藤悠介微微沉默一下,也換上與她相同的口吻,似不經意地問:“也就是說,我們會一直保持現在的關係下去嗎?”

  “……”

  “……”

  無言的氣息流動著。

  周圍彷佛突然變得安靜。

  “這樣的關係是指……?”

  “監督者和被監督者。”

  “……總覺得,悠介根本是覺得我很好差遣吧?”

  女孩子的聲音比剛才要輕,微乎其微的情緒輕輕搔動著耳朵。

  “我隻是在轉述你的話而已。”

  “抱歉,再怎麼說一直也是不行的哦?”惠說著慢慢轉過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不過,在悠介一個人也沒問題之前,我還是會奉陪的。”

  加藤悠介想了想,說了一句:“這話聽起來像在形容廢人化的繭居尼特族。”

  “你的話還不到那種地步,隻是稍微有點迷路了吧。”

  “你說的沒問題是指什麼?”

  “沒問題就是沒問題咯?不如說,要是連這個都要問我的話,我會覺得必須要更關心你的常識和判斷力不可耶。”

  “不,我的意思是說,每個人的判斷標準都不同吧?”

  “嗯,所以我會自己確認的。”

  像是要結束這個話題,惠將手伸入外套口袋,從裏麵取出p3與耳機,問道:“……總之,距離目的地似乎還要很久,要來聽音樂嗎?”

  “好。”

  聽到加藤悠介這麼回應後,惠便靈活地運用小手與臀部,拉近幾寸的距離,坐在他旁邊,並把其中一隻耳機遞給他,整個舉止相當自然。

  挨在一起的手臂超乎想像得溫暖,也超乎想像得虛幻。

  加藤悠介接過耳機,放進右耳。

  不多時,節奏輕快舒緩的音樂便響了起來。

  他循著數碼線側臉看向一旁,蓬鬆的短發襯托著清秀的臉龐,可以看見白色的耳機線從嬌小玲瓏的耳朵伸了出來。

  大巴拖著沉重的身體,笨重地開上國道,將一排排的城市建築與電線桿甩在後麵。

  或許是受到大巴車搖晃的影響,車輛在國道上行駛一會兒以後,惠輕輕閉上眼睛,無意識地將頭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甜美的洗發水香味飄了過來,稍微撩動了他的內心。

  加藤悠介低頭看著她,沒有忍心叫醒她。

  少女輕輕闔著雙眼,濃密纖長的睫毛依附在雙眼皮上,秀美的五官端正,皮膚如牛奶般白皙。

  櫻色的小嘴唇微微開著一點小縫,有幽微的氣息從嬌嫩潤澤的唇瓣間流瀉而出,讓人忍不住想要親下去。

  加藤悠介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抬起視線,望起窗外倒退的景色。

  惠的手放在他大腿上,像是夢到了什麼,纖細的指尖偶爾會輕輕顫動。

  感受到這一變化的加藤悠介想了想,繼而伸手握住了那隻手。

  微涼的柔軟觸感從手心傳來,像是要延續那一晚的時光,悠然而靜謐。

  他羊裝冷靜,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身旁的呼吸與體溫上移開,開始傾聽起大巴車內的動靜。

  前排傳來中村勝清朗的說話聲,身邊不乏女孩子們嬌羞的笑聲。

  新條香與自己的朋友不知在說些什麼,也在嬉笑打鬧著。

  坐在後排的山竹兄弟嗓門洪亮,不時傳來的隻言片語似乎在聊著漫畫,其中還摻雜著其他男生的討論聲,以及姬川佳子對他們動靜太大的說教聲。

  ——卡滋卡滋、咕都咕都。

  零食與飲料的旋律始終不絕於耳。

  熱熱鬧鬧的氣氛猶如夏日祭煙花表演前的那段時光。

  加藤悠介不自覺地感到放鬆,眼皮漸漸沉重了起來。

  他的腦袋開始搖晃,最後跟惠的頭靠在一起。

  耳旁還有輕柔的音樂縈繞,手中還有稍稍溫暖起來的觸感。

  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到有人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那種感覺十分安心。

  ◇

  “悠介……悠介——”

  肩膀被人輕輕搖晃,耳邊傳來女孩子的說話聲。

  “真是的~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呀?快點起來嘛!”

  加藤悠介慢慢睜開眼,腦袋依舊還沒睡醒。

  “……抱歉,怎麼了?”

  嘻嘻哈哈,嘿嘿嘎嘎。

  “你還問怎麼了,該下車啦,大爺?~~~”

  “和女孩子靠在一起睡覺舒服嗎~~~?”

  有些怪異的嗓音與怪笑聲混合在一起,產生出強烈的違和感。

  加藤悠介不由得為之一頓,眼前的視野終於從模湖變得清晰。

  映入眼中的,是捂著嘴巴奸笑的山口與竹井,二人正捏著嗓子說話,並裝出一副女生的樣子搔首弄姿。

  他下意識地看向右手,那裏已沒了少女的影子。而出現在窗外的景色,也從灰色的城市變成了峰巒起伏的楓紅色山林。

  已經有很多學生走下了大巴車,從司機那邊接過行李。

  “——怎麼了?大爺,要山口子和竹井子扶你下車嗎??”

  “……”

  加藤悠介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對著仍在作怪的山竹兄弟的肩膀一人錘了一拳,並在兩個人的怪叫聲中走下大巴。

  一下車,濃鬱的青草氣息便撲鼻而來。

  四周皆是森林,讓人不禁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空曠的停車場內除了豐之崎學園來的大巴,還停著一些私家車,從車上固定的一些裝備來看,明顯是來附近露營的。

  眾人來到的地方是千葉縣的自然之家。

  如上所述,這是一家建立於山腰的公共社會教育設施。

  這裏有體育館、小廣場、戶外料理區和手作課程區,通常會被拿來做小學生進行兩天一夜校外教學的場所。

  雖然名為教學,其實是大家一起做蠟燭、製作手工木牌、用飯盒煮飯,舉辦試膽大會以及營火晚會,屬於遊樂性質的活動。

  不過因為其使用費用低廉,所以平時也會有一般遊客選擇來此露營。

  大致就是這麼一個場所。

  加藤悠介在腦海中默默回想著關於這裏的資料,直到熟悉的嗓音傳入耳中。

  “啊,悠介,你的行李我幫你拿了喔。”

  循著聲音的來源處望去,惠正站在不遠處對他招手,身旁是用衣袖捂嘴笑著的姬川佳子。

  從後者不停望向大巴的表現來看,明顯對上麵所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兩人腳邊放著各自的行李,其中有一件黑色的行李箱是屬於他的。

  加藤悠介遂抬腳走上前,接過自己的行李。

  山口和竹井也慢一拍的從車上走下,並從司機手中取到行李。

  無視了兩人齜牙咧嘴的抱怨。

  五人一同拿著行李來到了空曠處的集合地點,一年E班的其他人都已在這裏等待,至於其他班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穿著一身褐色登山裝的中村勝站在隊伍前方,大聲宣布道:

  “所有人注意,等下先把行李放到本館。休息三十分鍾後在小廣場集合,到時會宣布這三天的安排,不可以缺席,明白了嗎?”

  “

  “明白了──”””

  學生們興奮的回應聲在四周響起。

  “OK!那麼所有人跟著我,出發!”

  “

  “噢——!”””

  中村勝走在隊伍前頭,學生們跟在後麵。

  ——骨碌骨碌骨碌。

  滑輪的摩擦聲混合著淩亂的腳步聲,雀躍地在耳邊作響。

  加藤悠介拉著行李箱,視線朝著柏油路麵的盡頭望去。

  一棟看上去體積龐大的白色建築正安靜地坐在那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