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裏的英雄最後都會得到獎勵。」

  不知為何,這句話在沙優的腦海中回響。

  她曾經有兩次成為過英雄。

  一次是將媽媽從一輛失控的卡車麵前救下,一次是將同學從電視臺的樓頂救下。

  前者讓她收獲了和睦溫暖的家庭,後者讓她收獲了他人的敬仰。

  她的名字被人們銘記。

  她的事跡被人們傳頌。

  她的身邊充滿了鮮花與掌聲。

  如果說這就是英雄的獎勵,那麼她確實得到了。

  不論是曾經渴望而不可求的親情。

  還是一度瀕臨崩潰的,陷入絕境的友情。

  這些她渴望的,想要珍惜的人和事。

  現在都以最好的方式好好陪在她身邊。

  那些曾壓抑的,令她感到絕望的事。

  如今也都紛紛化為了記憶中的塵埃。

  留下來的人們因此重獲新生,得到了改變與成長,變得更加成熟與堅強。

  壞人亦統統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得不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過著如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

  假如世界上真的存在命運這種說法的話。

  那麼她必定是如奇跡般的、連續兩次撬動了那關鍵的齒輪,才能夠換來今天的這一切!

  但是!

  她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明明是如此值得驕傲的事。

  明明是應該銘刻於記憶裏的事。

  哪怕是一個微小的眼神,一個細微動作,乃至於那些七情六欲的情感

  這些明明該記著的東西,她卻什麼也不記得

  就像是有人生生擦去了這段記憶,又用新的覆寫了上去。

  甚至不僅僅是她,就連其他人也是一樣

  “抱歉,班長,我搞不懂你在說啥啊,這些事情不該是你自己最清楚的嗎?”

  “不好意思,沙優醬,我當時可能被嚇到了,記不清太多的細節,但救我的人就是你呀!”

  “高二夏天的事情?你問那些施暴者的事是怎麼解決的?不是你把真阪同學當時的絕筆信和錄音,轉交給記者的嗎?”

  穀口、結子、美咲老師。

  隻要問起去年暑假前的那些事情,每個人的回答都無比篤定,並一口咬定她就是解決事件的人。

  可一旦想要追問其中的細節,眾人又會露出一臉迷湖的表情,給不出一點有用的信息。

  如此反常的表現不禁令沙優感到了強烈的違和,內心的疑雲反增不減。

  懷抱著重重疑慮,她又分別詢問了家人。

  “你問我去年的那場事故?嗯,我當然記得啊。其實我一直想說,謝謝你當時願意對我這個不合格的母親伸出援手。”

  “什麼?你問你是怎麼救下我的?”

  “我記得當時的我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所有人都嚇傻了,隻有你這孩子傻乎乎地衝過來,然後抱著我跑到路邊,應該是這樣吧?”

  這是媽媽這邊的反應,然後是哥哥那邊的。

  “真稀奇啊,為什麼沙優會突然詢問起那件事呢?”

  “什麼?你說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抱著媽媽躲開?”

  “這個嘛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那條路上的監控也不知道為什麼缺失了一部分”

  “至於你能救下媽媽應該是人類在危機關頭下的本能爆發吧?”

  “老實說,我們家能有現在的和睦也是多虧了沙優你。我這個當哥哥的其實一直在用工作當借口逃避現實,我很慚愧。”

  “自從那件事情以後,我也在深刻反省了。以後我會努力成為一個盡心盡職的好哥哥,成為你和母親的依靠的。”

  看著一臉愧疚的荻原一颯,沙優不由微微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特別是聽他們說著那些連自己都沒有印象的事情時,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與學校裏的狀況如出一轍。

  每個人的口徑都無比一致,將她看作是解決和拯救一切的英雄,然而卻又詭異地說不出其中的任何細節之處。

  沒人覺得裏麵有什麼異常,每個人都是理所當然地如此相信著。

  這樣的違和感,簡直就仿佛是被集體洗腦了一樣!

  乃至包括自己在內,都曾是其中的一員

  越是調查,事情就越是撲朔迷離。

  就像是被一團巨大的迷霧籠罩。

  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哪一邊是夢境,哪一邊是現實。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沙優甚至忍不住有點懷疑。

  懷疑這是否僅是自己的臆想

  但在下一秒,她又否定了這種想法!

  畢竟當時的所聞所感是那麼的真實!

  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人也許會湖塗一時,卻不會湖塗一世。

  這麼想著,她又收集了好多報紙與資料,試圖從裏麵尋找一些蛛絲馬跡,然而終究還是事與願違。

  那些關於她事跡的報道上麵,無非是一些花團錦簇的讚譽之詞,不然就是對「青少年校園安全」的社會問題探討。

  其中根本沒有任何可用信息。

  既然自己身上找不到原因,那就從外部尋找。

  「加藤悠介」

  不死心的沙優又找來了有關那個人的資料。

  出於某種第六感,她覺得那名白發少年可能知道些什麼。

  回過頭來想想,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無比異常。

  作為一個遠在東京上學的人,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北海道,又為什麼會在那天找上自己。

  畢竟學校當時又沒在放假,也就是說那個人是在缺勤的情況下跑來這裏的。

  這裏麵應該存在某種原因,隻是她當時沒有多想。

  還有對方對她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巖波」、「悠介」、「約定」、「小悠和小優」

  沙優低聲念誦著這些詞匯,隱隱覺得每一個詞匯背後應該都蘊藏著某種涵義。

  而且從那個人的反應來看,這些似乎還都與她息息相關。

  雖然自己當時僅是覺得那個人的狀態有點奇怪,但或許對方真的知道些什麼呢?

  如此分析下來,直接找本人詢問並進行確認應該是最便捷的方法。

  然而一想到當時的那個巴掌,以及那個人在千葉縣那天的冷漠反應

  她又不免感到有些迷惘和猶豫。

  說到底對方會理會她嗎?

  通過那天在千葉縣的反應來看,那個人好像已經不想再跟她扯上關係了,自己這樣貿然去打擾真的合適嗎?

  更別提那名少年現在已經是個超級有名的名人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即使是用想要當麵道歉這種事作為理由,也顯得非常可笑。

  畢竟以前的時候不道歉,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提出來。

  對方會怎麼想?

  會不會覺得她別有用心?

  一旦這麼一想,就忍不住遲疑不決。

  隻能說一步錯步步錯。

  她已經錯失了最好的良機,唯有再想其他的辦法。

  悵然若失地對著圖書館的電腦熒幕發呆,看著上麵那個留著一頭黑發的俊逸少年。

  “黑色的頭發”

  沙優無意識地滑動鼠標滾輪,目光落在了撰稿人一欄的名字上。

  報知體育記者:

  相澤右一

  用這個名字在推特上檢索一下。

  該說是幸運嗎?似乎是本人的賬號就彈了出來。

  賬號裏的動態不僅有著大量對於體育比賽的評論,而且還曾多次轉發過報知體育的報導。

  包括當時對那個人的采訪也赫然出現在其中!

  看到這裏的沙優眼睛不自覺微微一動。

  也許可以從其他方麵了解一些關於那個人的事。

  抱著一種試試看的心態,她思考著給那名記者發了一封私信過去。

  才剛剛做好這件事情,班主任美咲老師忽然找了過來。

  “荻原同學,關於你之前提到的事情,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現在有空嗎?”

  “之前提到的事情您想起什麼了嗎?”沙優說著,不自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好,隻要有一點跡象能夠證明自己的猜想,她希望得到諸如此類的消息。

  隻不過

  “想起什麼?”

  聽到她話的美咲老師麵帶不解,這麼說道:“不是的。我隻是有點擔心你的狀態,所以才想找你談談。”

  “這樣啊”沙優不禁失落地垂下肩膀,沮喪不已。

  “總之,雖然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困擾些什麼。”美咲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不過你目前最應該做的是專心於大學的事情,而不是被其他的東西分心。畢竟去東京是你的夢想吧?”

  “東京”

  “是啊。本來我不該說這些話,但是你最近的狀態實在很奇怪,連上課都在時不時走神要知道這個關頭是絕對不可以鬆懈的,你明白嗎?”

  沙優的眼神微微有些恍忽,臉上亦多出了幾分憂鬱之色。

  東京,那的確是她想要去往的地方。

  雖然談不上是夢想,不過那個曾經出現於她夢裏的聲音,也有提到過這個地方

  除此以外,事情也正如美咲老師所說。

  在離大考僅剩短短兩三個月的現在,確實不宜為其他事情分心。

  靜靜吐息了兩下,平複一些紛亂的心緒。

  沙優對著一臉擔憂的美咲老師如是說:“嗯,謝謝老師您的關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不管怎麼說,去東京的事情是不能受到影響的,所以還是要認真念書。

  至於其他的,隻能從長計議

  東京這邊,今天的新條香也在做著匯報。

  “說起來啊,會長,小夕她昨晚哭了哦。”

  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瞬間就吸引了某人的注意。

  “說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加藤悠介皺起眉頭說道。

  他今早把完成的插圖發給町田苑子,這會兒正在察看回函,不過現在卻沒那個心情了。

  “嗯”

  新條香點著頭,醞釀著垂下眼角,擺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就這麼紅著眼睛望著他。

  “「爸爸媽媽不要丟下我」那孩子這麼講了哦?”

  前半句還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後半句就馬上恢複成了平時的悠哉安閑。

  不僅學得惟妙惟肖,包括兩種情緒之間的切換也是圓滑自然,收放自如。

  生動再現了小夕當時的模樣。

  加藤悠介的眉頭皺得更深,問道:“你們聊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哦至少當時沒有,畢竟她是在講夢話嘛。”

  “夢話”

  “對啊。”

  新條香擺了擺手,百無聊賴地說:“大概是因為想起了傷心的事情吧,所以半夜就做噩夢了。”

  “”

  加藤悠介不由得沉默。

  這件事應該也與他脫不開關係。

  如果他當時沒有詢問起有關家庭的事情,小夕或許也不會回憶起那些傷心的往事。

  念及於此,心中不禁微微感到些許罪惡感。

  “今天的學生會活動,你不用參加了。”

  “誒?”

  看著被這話搞得一臉納悶的新條香,他平靜地從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個信封,做出解釋。

  “把這個收起來,裏麵有二十萬円。你今天早點回家,帶她去商場買點衣服吧。”

  “唔可是化祭執行委員會那邊今天還有例會”

  加藤悠介想了想,“那邊的會議幾點開始?”

  “四點,在視聽教室。”

  “知道了,到時我會出席的,你不用管了。”

  “咦,由會長出席嗎?”

  “我和惠一起。”

  “這樣啊”

  新條香眨著眼睛,回道:“嗯!那我明白了我會把會長交代的事情辦好的。”

  收起裝有現金的信封,她便施施然離去。

  “”

  加藤悠介稍微沉思了片刻,又重新察看起町田苑子發來的郵件。

  裏麵並不含什麼修改意見。

  除了對他的完成速度表示讚歎以外,町田苑子還捎來了原畫師的感謝。

  或許是認為給他添了麻煩,那位鬆原穗積老師的言辭十分客氣,同時也對他能完全還原自己筆觸一事感到驚歎,並提出了交換郵箱的請求。

  加藤悠介對此也未拒絕,不過也沒有居功自傲的想法。

  且不說輕部那邊還支付了他相應的報酬。

  哪怕是沒有報酬。

  這件事歸根究底也是詩羽的事情,他不可能坐視不管。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自然無法以恩人的身份自居。

  因此對於鬆原穗積老師那邊。

  加藤悠介同樣委托町田苑子轉達了自己的歉意與感謝,同時也客氣地表示以後有事可以再找他。

  這件事便這麼過去